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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去去的跑,不方便,陈蕊便把母亲接到了镇上来。
她将所有的被褥都拆洗了,换上崭新的,然后又去街上买回了几盆鲜花,放置在窗台边和客厅的茶几上。
有一盆水仙,雪白的球茎抽出青葱翠绿的碧叶;碧叶如纤纤素手,簇拥着嫩白渐至鹅黄带绿的花茎;在花茎的顶端,再伞状地开放出米白色的花朵……各个部位的颜色搭配简直是巧夺天工,恰到好处。浓一点,俗透;淡一点,又显得柔弱。她见过的水仙花不少,然而真正能使她流连忘返并唏嘘不已的,也许仅此一盆。因此,她宠爱有加,竟专门去门市为水仙挑选了一只高质地的黑色陶瓷盆。黑亮亮的盆,清粼粼的水,朵朵花儿绽放在碧叶丛中,那份清雅,那份淡定,那份从容,那份超然,仿佛远离尘嚣的春雨,无声而细致地滋润着她干渴的心扉,让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了大自然从未有过的温馨和灵性。
她哼起歌儿来。
轻快的歌声传进母亲的耳朵里,把母亲惊动了。母亲忙着拾缀衣柜里的衣服,听见歌声,抱着一大摞衣服站到了门边:“女,好久没有听见你高兴地唱歌了……来,这是你嫂子和星儿的衣服,抱到外面去烧了,免得你哥回来看见了心里难受。”
陈蕊回头,灿然一笑:“妈,放着吧,等哥回来了自个儿处理……”
“等啥呢,妈做主,烧了,眼不见心不烦,人死如灯灭……那冤死的娘儿俩,滚远点吧,天朝地府任由走,就是不准回来投涛儿的梦。涛儿受罪受够了,要是娘儿俩有良心呀,就把魂魄附了衣服,一柱青烟飞上天去;要是没有良心,就回来留个声现个影什么的;哼,老娘的菜刀磨快了,认不得谁是咱儿媳妇,谁又是咱小孙女……去吧,女,去烧了就赶紧绕着圈子跑回来,记住,千万别回头……”
陈蕊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得双手捂住肚子缓不过气来:“妈唉,你别逗我行吗?看你那迷神迷鬼的模样,好像人死了真有魂魄似的……”
“你不懂!”母亲板着面孔厉声喝道,“年轻人懂个啥?……去不去?你不去娘就去了!”
“难为你,妈,让我来,你那么大年纪了,送鬼送神的事还是我来吧!我呀,要送就送远点,把嫂子和星儿娘儿俩一个送到美国去,一个送到英国去……”
“送那么远干嘛?”
“留学呀,拿博士文凭,回国来好打官司……反正外国的月亮比咱中国的圆,死鬼出国走一遭,沾点洋气,嘿嘿,妈,回来后就是不一样呢!”
“嚼舌头的,看妈不把你的嘴巴子撕烂!”明白陈蕊是在和自己取乐后,母亲也跟着笑了。她把衣服扔给陈蕊,转身又回陈涛的卧室。
陈蕊抱起衣服,揣上火柴,出门,绕过花坛,到湖边扔垃圾处。她蹲下身子,一件一件的烧。随着青烟的袅袅升起,她的思绪又翻滚起来。有几件衣服是她给星儿买的,看见衣服,如见其人。星儿童稚的笑声,星儿天真活泼的笑容,都一齐涌进她的脑海。烧完了,她迟迟不肯离开。她直起身子,走到湖水边,迎着扑面而来的湖风,眯缝着双眼,尽情地向远处眺望。
初春的太阳,暖暖地照耀着湖面,照耀着一座座静寂的孤岛。旅游淡季,湖里几乎没有一个游人。然而,唯其如此,她才感到长仁湖是那般格外的美丽和迷人。就仿佛家里新置的水仙,独守着宁静,便独守住了情愫的飘逸和心绪的沉稳。
她沿着水岸线漫步。过了浴滨沙滩,是几墩大礁石。礁石高耸,兀然屹立,夏天,攀到礁石顶上去玩的人颇多,到了冬天,由于风大寒冷,就极少有人上去了。
站了一会儿,她毅然爬了上去。
盘腿坐在光溜溜的石头上,任情感四处飞扬,她的眼前又出现了杨教授的身影。船儿劈开波涛时激起的浪花似乎并未消失,二胡奏响时荡起的优美旋律似乎也并未淡尽……她感激杨教授对她的关爱、支持和帮助,同时,她也羡慕杨教授渊博的知识和坦荡的胸怀。一个人,有金钱有地位固然重要,但真正最重要最能受人尊重的,或许只是人品和内涵。如果没有人品,没有高尚的人格内涵,再多的钱,再高的地位,都是不可能使一个人有血有肉地站立起来,而受到他人心悦诚服和出自内心的敬佩与尊重的。她敬重杨教授,首先是因为杨教授的人品,其次,是因为杨教授的学识,至于杨教授的金钱和地位,她甚至丝毫也不曾考虑过!
从小岛凫出的船儿,拉响汽笛,缓缓地停靠在沙滩尽头的岸边。
那儿有一个小码头。连接码头的公路弯弯曲曲地在平坦起伏的田畴间盘绕。青青的麦苗儿,迎风摇曳;油菜花儿开放了,金灿灿的,一片连着一片;间或有一两株樱花树,孑然地傲立着,也赶了趟儿,将绚丽的花朵缀满枝头……
望见油菜花和樱花,陈蕊心里陡然亮堂起来。她喜欢油菜花孕满泥土气息的清香,喜欢樱花携满春的气息的芬芳。城里不知季节变化,尚未呆在真正的都市,竟然匆匆忙忙的就把春天的来临疏忽了,要不是偶尔来到湖边,怕是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