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客房里，桂老大与我同住。
“小伙子，怎么就唉声叹气的？”见我叹息，刚刚泡好一杯杭白菊的桂老大问。
注意到了自己反应，我连忙说：“没什么，老大。一切正常。”
听了我的回答，桂老大摇摇头。喝了口茶，他再次将目光瞄准我的脸颊，说“你小子这点程度的掩饰，在我眼里连入门级都不算。说吧，摊上什么事情了？”
犹豫了一下，我坦诚道：“桂老大，这次我来山西，跟着大家一起来考察，也算真的大开眼界了。山西开发煤矿，对环境造成的破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哦，原来你是在感慨这个呀？”露出了然的神色，桂老大放下茶杯说：“你现在处于‘环境保护者’式的‘痛心疾首’，是不是？”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
“你有这样的感触，是非常正常的。这种反应还附带说明，你这人心地非常善良。”桂老大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我实话和你说吧。这里的问题由来已久。大规模开采造成了严重的地质灾害。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再怎么修复也不能原来如初——估计未来几十年内都不会有显著改观。”
“……”虽然，刚才看过逍月的资料，我隐隐已经有些这样的预感，但当桂老大点破和强调这一点的时候，我还是倍感沉重。
“亲眼目睹，与只看资料、电视画面的感觉完全不同吧？”
“是，真的太不一样了。”我点了点头。心里，也大致明白了，桂老大带我一起来调研的一层含义。
不出门，真的不知天下……
“你能明白这一点，这一次就算没白来了。”桂老大略点头，继续说：“至于山西的现状，你现在已经了解到了一部分现象。那么，谈谈感受？”
“这种纯粹拼资源、粗放型的经济发展模式，造成的环境伤害太大了。”
“呵呵，小子，这还真是环保主义者的视角。如果按照专业分析师的评审标准，可不及格哟。你试试换种思路试试看？”
换种思路？桂老大此一问顿时有点难住了我。我顿时开始纠结。
见状，桂老大提示道：“山西在煤炭工业的分布中，属于哪个环节？”
“属于产业链的上游和部分的中游。”
“煤的分类，以及下游主要用途呢？”
“煤主要分为动力煤和炼焦煤。炼焦煤主要是为了炼制焦炭，这是为了钢铁产业；动力煤在中国，最主要的用途是发电、建材、一般工厂锅炉使用、以及生活用煤。”对于煤的知识，来山西之前我曾听逍月详细地讲解过。
“那么，晴空，你说说看，山西的问题，是属于一个地方地域性的问题，还是……”桂老大挥动双手，画了一个巨大的“球”。
我忽然明白了，说：“这是‘全局性’问题，是吗？”
“孺子可教。”桂老大又喝了一口哦茶，继续说：“钢铁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而动力煤在我国能源体系中的地位，我看整一代人的时间之内是不会有所改变的。所以——山西的问题，并不是这一个省的问题。你所看到的一切，其实就是山西这一地所背负起的——整个中国发展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整个中国发展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我认真地咀嚼这几个字，说：“这种代价真实在是太大了……”
“这点代价算什么？”桂老大不以为然。
“这种代价都不算大？”我惊讶道。
“晴空，你只看到了这片土地上近几十年的代价。你忘记了，这片土地上，我们早已欠下的将近两千多年的债的么？”
“什……什么？”
“那天，你劝南阳不要自杀的时候，曾经说过‘你以为你欠下的债只有这么一点吗？’是吧？这句话，我同样用到这片土地上。”桂老大依然面不改色，“山西的基本地貌是什么？”
“黄土高原？”
“对。你应该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最后两个词，桂老大用了加重拖音。
黄土高原怎么来的……猛的，我明白了，桂老大所说的“欠了2000年的债”。
黄土高原的成因中，除了地理气候变迁之外，我们中国人在历史上曾经的滥伐滥垦也可谓功不可没。大学时代，我曾在图书馆中读过有关资料：秦汉以来，这片土地已经历了三次滥伐滥垦高潮：秦汉时期、明朝和清代。此外，山西地处中原地区，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惨烈的战争。而古代中国战争中，“火攻”是经典的战术……这些，都曾严重破坏了这一区域的植被。
在无数次人为破坏的“助纣为虐”之后，山西的大地变成了现在这触目惊心的土黄色……
想到这里，我对桂老大说：“老大，你说得没错。我们已经欠下的债，的确是太多了。”
“所以，在过去几十年中，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所作所为，其实只是重蹈了祖先的覆辙罢了。你说呢？”
“是。”
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