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清楚了,沙赫特博士前进道路上面临的主要对手包括:风头正劲、一时无二的美国总统,老谋深算、各有神通的摩根群英,有恨无爱、苦大仇深的英法冤家。那么,沙赫特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可沙博士恰恰就赢在这个什么也没有上了。他开始哭穷。白天哭,晚上哭,公开哭,私下哭,接见社会群众的时候哭,会见国际友人的时候哭,觐见国家元首的时候哭。哭穷是很有意义的,通过哭穷,大家了解到,帝国银行很穷,帝国银行什么也没有,非但付不起战争赔款,连道斯借款也未必能还上。德国的经济差得那是不行不行的,要是再没有点儿措施,之前的那点儿投资恐怕全都得打水漂。哭者有心,听者有意。察觉到自己承销的债券风险一天比一天加大,杰克和拉蒙特不得不投入更多的精力来帮沙赫特处理这摊子烂账。而美国政府,也一如既往地希望优秀的银行家们替国家分忧,为民族解愁。1929年,为了庆祝一战结束十周年,暨世界人民反协约国战争胜利十周年,大家决定用一次终结一切会议的会议,来彻底解决德国的赔款问题,他们的目标是:不再开会。
十年了,为了德国赔款这笔糊涂账,无数仁人志士挥洒青春,播种理想,到头来就收获点儿酸梨,还是烂的,这实在是文明世界的耻辱。摩根尽遣精锐,金融王杰克自任招讨使,前敌都统制,节制诸军,以通用王欧文·杨为先锋,拉蒙特、托马斯·伯金斯为游奕将军,遍点背嵬、踏白,浩浩荡荡,直奔巴黎。按照惯例,这支部队的旗号仍为“非官方”,尽管大家不用偷窥也能看见他们穿的星条旗内裤。春夏之交的巴黎,暖风和煦,莺歌燕舞;塞纳河畔的乔治五世饭店,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群英俊秀,皆为惠连,只可惜叙的不是天伦乐事,而是乱麻一团。会议上,三角形再一次证明了自己定理级的稳定性。法国人对降低战争赔款喊“Nier”,美国人对减少战争债务喊“NO”,德国人对如计划支付赔款喊“Nicht”。此起彼伏的Nier、 NO 、Nicht把主持会议的欧文·扬搞得焦头烂额,加上沙赫特博士动不动就“愤然”离开会场以示抗议,这次大会眼看着就要成为一次分裂的大会、失败的大会。擅长以智取胜的巫师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不得不在会议上和诸路高手贴身肉搏,直杀得刺刀见红。
英国的一位代表极不礼貌地形容道:“他那瘦削的日耳曼人的脸,粗壮的脖子和不合适的衣领……让我想起动物园里的海狮。”一次又一次的讨价还价使杰克感到很不爽,但他仍一直压抑着对德国人的轻蔑和厌恶。直到后来,沙赫特为了和杰克谈铁路贷款,强留杰克,就差堵门拽袖子了。杰克在电报中流露出了自己对沙赫特和德国人的不满:“就我对德国人的印象而言,他们是二等人,我宁愿叫别人来做他们的生意。”杰克还不断地抱怨巴黎会议极其严重地影响了他乘坐“海盗号”在地中海巡游以及在苏格兰的狩猎计划。英国的那位代表再次极不礼貌地形容道:“杰克好像野牛闯进了卖德累斯顿瓷器的铺子。”海狮对野牛,怎么去交流?沙赫特很困惑:我们现在从事的难道不是一件很伟大很有意义的工作么,怎么连钓鱼打兔子都比不上了呢。杰克很郁闷:德国人的钱也太难赚了。谈到后来,沙赫特干脆开始胡诌乱侃,你们不是说我的提议不合理么?那好,我这里还有更不合理的呢,拿出来你们见识见识。巫师义正词严地建议,将割地和赔款挂钩。
为了让德国有能力偿还巨额赔款,应当将之前《凡尔赛和约》割出去的地适当地还给德国一部分。具体地说,德国应当收回波兰走廊,应当收回海外殖民地。简而言之,就是要求同盟国割地,换取德国的赔款。同盟国诸兄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沙赫特下一个建议就应该是要求几个战胜国倒贴钱了。英雄大会开到这个份上,主持人欧文·杨很没有面子,除非奇迹发生,否则这次想要终结一切的大会怕是要先行自我终结了。当然,杨兄并没有等很久,在上帝的保佑或者是撒旦的庇护下,欧文·杨的年轻助手戴维·萨尔诺夫主动请缨,宣称自己能够扭转乾坤。戴维的条件很简单,他要单独会一会巫师沙赫特。拉蒙特看好戴维:“祝你好运,如果有什么人能够承担这项工作的话,那就是你。”1929年5月1日,广播之父、美国广播公司(RCA)未来的总裁、犹太法学博士、俄裔犹太移民戴维·萨尔诺夫在蒙索皇家饭店的包房内,与帝国银行总裁、经济学博士、日耳曼裔美国人的儿子亚尔马·沙赫特开始了一场旗鼓相当的单挑。一场犹太人和日耳曼人的单挑。
萨尔诺夫有备而来,几句希伯来语问候,顿时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博闻强识的巫师沙赫特精通多种语言,希伯来语也是他的强项之一。而作为犹太法学博士,希伯来语更是萨尔诺夫的必修课。要知道,20世纪初,希伯来语还没有口语化,而是存在于典籍和卷轴之中,这就等于,两个人的会谈是以之乎者也的古代文言文展开的,诸如“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沙) “君何必曰利?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萨)之类。总之,两个人都觉得这样谈特高雅,特有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