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像鸟一样迁徙,万丈的红尘没有我的领地。
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谁能让我永远地安息。
8月15日星期三
梦见在家里吃饭。父亲坐在我对面,旁边有Ketty,左边似乎还有好友孔雁南。父亲做完饭后,坐在我对面,似有心事或委屈。我感觉到了,问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父亲的眼圈红了,证实了我的感觉。我接着问:“爸爸,你怎么了?”
他哽咽着说:“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我就70岁了。”
梦的神奇,在于它的直接和真切,从心底里直接跳出来,没有经过大脑和有意识的思维,如电影镜头般,直接把你的行为放在你的面前。你的灵魂清醒在此岸,凝视着彼岸你的身体或快或慢的行动,无从躲避,无力改变。快乐、悲伤、感觉与情感都比醒时强烈若干倍。
是啊,父亲70岁了。从公司成立到安妮出生,我已经一年多没回家看他了。
我想起2001年冬天陪崔健一起去哈尔滨拍《我的兄弟姐妹》时,我对导演俞钟说:“难道中国的电影已经如此俗套?难道我们的编剧写不出一个让人震撼的表达父爱的镜头吗?我说一个好了。我还记得我们全家被安排到小三线山西霍县时的情景。每年的春天,父亲都要领我们去太原姥姥、姥爷家领压岁钱。有好吃的,好玩儿的。有一年因为买不上火车票或为了省钱,家里决定不去,可是我闹着要去。父亲就求厂里的货车司机让我们搭车。我被安顿在驾驶室里,和司机和副驾驶在一起。坐车旅行回姥姥家让我感到快乐。外面大雪纷飞,风景如画。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和城市时,爆竹声时时传来,烟花染遍了天际。
“七八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到了太原。司机师傅们帮父亲暖暖手、脚和身子,才把他从车上扶下来。他已经冻僵了,两件军大衣并不能抵御严寒。
“这里并不是童话中的圣诞节。我在驾驶室里看到的是雪景和年景,父亲却在货车的车斗上经历了冰雪寒冬。”
虽不是周五,但下午我已无心工作。本想出去到星巴克喝杯咖啡坐会儿,但却莫名其妙地去了一心处。她照样问我:“有什么急事吗?”我说:“好像没有。”我向她简单叙述了最近几天发生的奇迹,包括EMI和Sony BMG的事情。她说:“是啊,人们经常妄自尊大,以为自己能搞定一切。直到最后撞得满头包,没辙了,无力了,愿意退场了,愿意谦卑地跪下去祈求时,‘他’就会巧妙安排,无形界自会出手。而无形界的力量要远大于有形界,这几天的变化不外乎证明了这一点。”
从一心处出来后,我才看到妹妹打来很多电话,因为我把手机设为静音了。我打过去,妹妹慌张地说:“爸爸前些天胃感到嘶嘶啦啦的疼,就去医院作了检查,今天结果拿到了,是胃上端的贲门癌。妈妈很紧张,爸爸还不知道。”
寒意瞬间传遍了全身,我心中感到无比疼痛。在这之前,我从来未想到过父亲也会生病,也会得癌症,也会死去。父亲对我们的疼爱是无以复加的。在贫困的年代,他总是把少量的肉和蛋留给我们吃,到今天我也成为人父,才知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开心事了。
我在一心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心乱如麻,不知该去哪里,只想一个人独自待着。过了一小时左右,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已经开始哭泣。就在这个瞬间,我明白了我的责任,明白了我能做什么,而这里面绝不包括哭泣。
很晚,小吴开车带着我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小吴跟着我7年了,我们就像兄弟一般。他很了解我,绝不多说一个字。等到孩子睡了,我才回家,无力与Ketty寒喧。她感到不太对劲,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就是累了。”虽然我知道悲伤和难过无济于事,但我还是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浴室里一个多小时。Ketty敲了几次门,我都没开。最后,我打开门,对Ketty说:“爸爸得癌症了。”
今天回过头来看,我多么庆幸我能在第二天决然登上去太原的飞机。我回到慌乱的父母身边,尽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同时并未忘掉自己身为当时正在关键时刻的巨鲸公司的创始人。最后的学习是那么丰富,让我明白做儿子和做创始人都是一样的角色,就是人的角色,其间并无任何矛盾,反而在无常和生死的学习中大有收获。最后公司和父亲的身体都成为奇迹。主治医生马主任找我签署手术书时,事先例行公事告诉我:“癌症已到中期,即使手术成功,术后一年的成活率只有40%。”现在术后两年多了,父亲的身体看上去比术前还好。我父亲的事情,我没有告诉章明基、Google以及公司的任何人。
回来后,我先和妈妈、妹妹“约法三章”。我说:“一,坚定信心,不哭,营造一个好的有信念的家庭环境,因为我们都愿意他好起来。二,我要祈祷,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加入。因为此时,我们还能真正帮父亲做些什么?三,如果父亲问起来,我不会说谎隐瞒病情,因为没什么用。但我会告诉父亲我的愿望,希望他能拥有信心和愿望,等待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