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叫你别着急嘛,”肖国庆停顿了一下,语气低沉地说,“向文华书记被隔离审查了。”
“啊?”王永洁嘴巴一下张得大大的,“那对你有啥影响没有?”她显得有些慌乱地问。
肖国庆反而笑了笑,显得轻松地说:“没啥影响,人家是书记,咱算什么呀,看你那心慌的样子。”说罢,用手指在她的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一下放松了许多,随即又说道:“国庆,以后再别搞什么理论宣传了,有些话讲得不好会犯错误的,就干点生产上的事多好。”
肖国庆歪着头朝她做了一个鬼脸:“永洁同志,咱的夫人,工作是由组织上安排的,咋能由咱选呢?”肖国庆顿了一下说,“过了这阵子也确实想要求换个工作。”
“这还差不多。”王永洁语气显得轻松了许多。她上前去双手抱着肖国庆的腰,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脯上。
肖国庆轻轻地捋着她的头发,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火塘里发出“剥剥”的燃烧声。肖国庆眼里泛起浅浅的泪光,喉咙一阵阵发哽,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也许会跟向文华同样的遭遇。他并非在害怕自己的得失,他担心王永洁承受不起那么大的挫折。
这时,秀芝带着秋硕、秋菊来叫他俩去吃饭了。
秋硕大声叫着“干爹,”一下扑进肖国庆怀里,肖国庆笑呵呵地一把将他举起来飞旋着,秋硕快乐得咯咯地大声笑起来,那开心的样子,让肖国庆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又用胡子扎着秋硕的脸蛋,扎得秋硕大声地叫着“干娘”。
王永洁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
秀芝笑着对她说:“快生下吧,你看他那想儿子的样子。”
王永洁脸一红:“秋硕也是他的儿子呀,你看他喜欢得忘了辈分,干吗扯到我头上了。”
吃饭时,秀芝关心地问着肖国庆受到什么影响没有,她那牵挂的神情让肖国庆好生感动。秀芝叮嘱他要保重身体,待过些日子去干点实际工作,那什么理论工作犯了错误还不知道。肖国庆只是笑着点点头,偶尔“嗯”一声。秀芝还让他要安心工作,王永洁怀上了孩子,她知道怎样去帮助她,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
肖国庆感动地对秀芝说:“永洁能有你这样的嫂子关照着,真是她的福气。”
“自家人不用说客套话,”秀芝摆摆手,笑呵呵地说,“以后有秋硕当哥哥,别人还欺负不了你儿子。”肖国庆和王永洁同时笑出声来。
秀芝逗着秋硕道:“儿子,能保护弟弟吗?”
“弟弟,在哪?”秋硕仰起脖子问妈妈。
“我要弟弟。”秋菊也跟着嚷了起来。
秀芝扑哧一笑:“你问干娘就知道了。”
秋硕用奇怪的眼光望着肖国庆,挠着头不知问什么好。
“干娘,我要弟弟。”秋菊跑到了王永洁跟前嚷着,大伙一下大声笑了起来。那情景真是快乐、和睦的一家人。
第二天,王永洁一大早就去学校了,肖国庆独自来到了父亲墓前,久久地伫立在那里,心里有许多话要对父亲讲。他一生最不能心安的就是父亲为他过度焦急,导致心肌梗塞而身亡。
父亲一直喜欢他那富有朝气、正直、向上的精神,只要是有益的事情,总是积极地支持他去干。他至今都没能忘记父亲将卖手表的钱交给他购买桐子树苗的情形,眼里的那份信赖让他一生都铭刻在心底。
他不会忘记、更不敢忘记,因为那份期待更是一种责任的交接,自己却做得那么失败,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可以说是遍体鳞伤,这次清理“四人帮”余毒也许又一次在所难免。向文华已走进了隔离室,自己也会快了,因为全国那有名的“反潮流英雄”也被抓了。那“反潮流”几乎成了“反革命”的代名词,他心里一阵凄然,原先那种充满激情而又干得十分辛苦的事业,也许换来的是另一个截然相反的结果。他现在才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总是远离那狂热的政治风潮,因为他能一颗平常之心去观察,冷静地思考那些政治风潮中的不良倾向,不为名利所惑。他不止一次对孩子说过,古人尚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今的革命者,更该以宽广的胸襟去面对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想到这些,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隐隐生痛。
原以为自己能与父亲在七里坡长期相伴,现在看来,连这个承诺也难以兑现了,父亲九泉之下也许会感伤的。他内心升起强烈的歉疚感,不由得双膝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上,长长地磕了一个头,他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脸色发青,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响声,心中悲恸万分。
肖国庆突然失声痛哭地叫了一声“爸,儿子对不住您啊……”他一下昏倒在墓前。
当肖国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父亲的墓地前,身上结了零星的冰点。他慢慢地活动了一阵,才费劲地站了起来,拍掉了身上的泥土和冰雪,再一次向父亲的坟墓深深地鞠了一躬。
肖国庆转身来到李勇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