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风缓,水月相清,夜色里凉意漫漶,有洗脑滤肺的爽。爽不多时,氛围陡转,凉成了冷,清变作寒,凋零之气着地铺开,阴洞洞杀尽风景。
六和塔下月轮山间,踩草踢踏之声四起,渐渐地作成漫山遍野之势,有百樵灭树大军巡山的味道。可并不是。西山坡发出这声响的,只有一人。可这一人也等于成百上千人,只要她愿意,随时能独自围剿一支军队。这时候,她正拿出围剿一支军队的本事去围剿一个孩子。这两句话都有语病,但意思对。
她追这孩子有二十多天了,循着线索从沧州南下,经青岛、淮安、南京、嘉兴、一直到杭州赶上,几十年来从未如此辛苦,她想早点了断,回去交差。
“胖子,不跑了好不好。”她轻声说,却八面响起,如同满山风吟,“你也知道我的能力,要是不高兴,老娘堵着每条下山的路,搞几把火把山烧起,不到半夜你就熟了。”
见对方没有声息,她又说:“你烤熟了不要紧,那孩子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烧成黑色,可不可惜?”依旧无人回答,只听得整座山都响那“可不可惜……可不可惜……”的音,在树叶摩挲声里进进出出,由于嗓轴子动听轻软,大增了魅惑。
“我玩够了,从来没这么腻味过,你保护不了这孩子的,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常幕来料理,他们的手段你晓得,比我乏味多了,只知道把人往死里折磨,相比之下我是何等温婉有余地。所以出来嘛,把孩子交给我,你自己跳江也好撞石碑也好,死干净点,保证没人再作践你。”
还是无有回响。
她冷笑一声,耐心没有了:“你啊,非要和那孩子烧成一个菜,我只好勉为其难,点火啦。”
四野响起“点火啦……点火啦……”像一群人在低唱,似乎有整片儿烧起来的本事。
正这时候,一人叫道:“我在这里!”嗓音透亮,还略染童声,只是有点儿闷,如同来自闭合的墙体。
“操!”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和骂。
她笑,好看的眼睛都弯了:“真有你的,居然躲在塔里面,你这腰身,怎么进去的?”
男人从塔林中最宽大的一座里一点点挤出身子,抹一抹脸上的尘灰,身后跟出一个孩子。
她对这一大一小两人仔细瞧,月色虽然稀薄,那孩子的面貌却能分辨明白:个子不高,一米六上下,但身段匀称舒展,毫不气紧。脑袋固然光得彻底,胡子也没有半根,小脸生得端正灵光,鼻直口密,目粲眉张。说他是萌,是正太,是俊朗,全可以,总之白净好看,在夜里尤其冷玉一样有些光。
装束更是特别,脚穿灰麻罗汉鞋,身着一体合身裁剪的僧衣,宽长磊落,似是伽梨九条衣与直裾的混搭改良,在塔腔内藏身之后惹的狼狈也盖不住一身风神。更醒目的,是他斜背一个硕大的葫芦,绑绳束身,都不知人与葫芦,谁的分量更足。那葫芦紫青色泽,颇有旧气,低低浮着一层包浆,恐怕用了很久了。眼下,除了法具不齐之外,基本可以断定这孩子是个和尚。
而那男人,是个圆圆大大的胖子,踩着一双人字拖,超大码短裤和条纹T恤,脑袋上戴一顶天蓝色棒球帽,在晚上显出黑青色。一脸的胡茬,身后鼓鼓囊囊负的一只军用背包少说也有二三十斤,而这斤两和他体重一比,也就是个四舍五入的舍。可说,只要他站在谁三米以内,凡视野囊括,全是他,凡目所能及,全是肉。所以他能躲进塔内,差不多是种奇迹。
“厉害。”她赞道,“你这算破坏古建筑了吧。”
胖子哼了一声,顺手在小和尚光脑袋上一巴掌,Pia的一声真响:“浑小子,不知道这娘们是吓唬人吗?她哪儿去搞火来?你不出来她找的着吗?”
她还在为胖子的体积感到澎湃,不可思议之状:“以前都是远远地瞧你,现在近看……励志啊!”
胖子一声笑:“十三娘,你是第一次近看我,我可是早看了你千百遍,洗澡的时候都没放过,我看你的腰身和我一样棒。”
十三娘脸一红,但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又知道这胖子最爱讲胡话,也并不上心,只说:“别调戏我,没功夫和你说啦,我们爽快点,是自己死死掉还是要我动手。”
小和尚往前一步:“别害他,我跟你走。”
胖子又是一巴掌下去:“你有毛病啊,谁要你充好汉,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干不过她,我躲起来是为了怕你有闪失,怎么就不明白呢。”
小和尚被他两巴掌拍得脑袋发晕,默默不语。
十三娘点点头:“嗯,有出息,是要动手。”说完话儿,四面八方惊悚地响起了一片的“是要动手”,能叫人炸起后脖领子的毛。
知道是躲不过了,一矮身,胖子长出一口气,半蹲作斗势,挡在小和尚的身前,口中念念有词:“百灵归臼,万马奔腾;不动根本,了彻陈门……”再看他脸面,已改换了一幅拼死搏命的狠劲儿,威势大增。小和尚看着,一时间对他有了信心,果然不会叫人失望。
然后胖子就像一颗大萝卜一样被倒栽进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