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一大早,郭解便带着双福,骑马上路了。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都没见到刘陵,自打刘安找他安排长安的差事之后。当然他也不敢去找她,王宫的正殿,永远都是他的禁地。随着年龄的渐渐长大,刘陵对翻墙头偷进花园的兴趣也越来越淡,郭解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去过那里了。拜别刘安和刘迁、离开王宫的时候,他还不断地回头张望,宫门处却只有阿纷的一双泪眼相送。
打马出了都城,郭解又开始幻想着,刘陵一定是等在哪处的乡野酒家,亦或是路边亭台,等着为他送行。郭解不紧不慢地由着马走着,关注着路边的每一户人家。可是一直走到天色黑暗,离都城已经很远了,郭解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当晚,郭解主仆找了一家农户吃饭下榻。第二天一早出发,便离开了大路,选了一条山路而走。郭解和双福策马飞奔了一天,中午只吃了些农家主人给做的干粮,就着路边的小河喝了点凉水。傍晚,他们终于来到郭解幼时曾经居住过的村庄。
天气很好,凉得令人舒爽欢畅,农田地里依旧生机无限。自从进了淮南王宫,郭解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亲近地身处乡村风情之间,不觉看得痴了。麦子和蚕豆的旱地已经秋种过了,水田里的稻谷有的已经开始泛黄低垂,有的还是浓绿的正在灌浆。粟禾地里则是一片金黄灿烂,它们都深深地垂着沉甸甸的穗头,骄傲地等待着收割。一定又是一个丰年。过往的匆匆行客,只为这丰收在望的美景吸引着,不断有人驻足观望。他们都以为,这里与别处的富庶村庄没什么不同,四年之前这里曾经遭过的灭顶之灾,早已被世人遗忘干净。村庄死而复生,刘安于治国理民方面,胸中的确大有丘壑。
村庄里的人烟比过去更加繁盛,只是乡民的面容已然陌生,他们的口音也和原先大不一样。炊烟袅袅升起,自家的院子依旧是细竹短篱圈着,篱笆上还累累垂垂地挂着许多豆荚。院内的鸡鸭牛羊,欢叫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看来这新的主人也是一个理家的好手。
郭解牵着马,站在院外,怅惘良久。他谢绝了新主人的盛情邀请,牵着马向桑林所在的土山走去。大路上的老鸹窝依旧还在,只是不知那窝里面的居民,是不是也像那些村民一样更换了新颜?郭解如今长大了,已经没有兴趣再去探访老鸹的家了,他手里握着旧日的玉蝉,想的是那个在大路上突然出现而又转瞬而逝的、给他的生命带来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的金装玉裹的小人儿,她如今却隐居深宫,连送别的一面都不肯轻易赐与。
桑林依然还在,树也粗大了一些,还挂着稀稀拉拉的一些老去的秋叶。桑林的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土丘,土丘前面立着一个大石碑。那土丘是刘安为当年死难的全体乡民所立的义冢,乡民们的尸骸都搜集起来,集体埋葬在了这里。郭解在义冢前面跪了下来,沉思往事,流了许多眼泪。良久,他才站起身来,四下一望,却忽然发现义冢的后面,桑树疏疏地掩映着两座小小的坟包。当年义冢建成之后,刘安曾亲自带着郭解前来拜祭,那时候并没有这两个小坟,郭解记得很清楚,他那时还围着桑林走了一圈。此后的几年里,郭解的学业功课十分繁紧,加之路途又很遥远,便再也没有来过。
郭解快走了几步,绕过几棵桑树,来到两座小坟的跟前。两座坟前都立着石碑,一个石碑上刻着:田门秦氏之墓,另一个则是刻着赵公易之墓,下首落款赫然都写着:女田兼泣立。郭解茫然思索了一会,恍然记起,当年阿兼的生父,的确是姓田的,看来她是不愿意再用郭姓了。两座小坟上都没有乱草丛生,显然时常有人前来祭扫。
“阿兼——”郭解绕着土山奔跑着,放开喉咙,大声呼喊。
“阿兼——!阿兼——!阿兼,你在哪里——?”郭解的呼唤声在山野里盘旋回荡着,却始终没有任何回音。
阿兼还活着,她没有死!一定还没有死!一定是她,在乱后分离出秦氏和赵易的尸骨,另行安葬了。可是当年阿兼才八岁,到现在也不过十二,完全不能独立生存,这两座坟墓,究竟是谁帮她营造的?这些年,她又是被谁抚养,又是如何生活的?郭解迫切地想知道,他漫山遍野地呼喊着,回答他的依旧只有四面八方山谷的回音。
直到喊得嗓子哑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郭解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下来。他和双福裹着衣服,偎在马的身边,依着双坟睡了一夜。第二天,他抽出长剑,在石碑上刻下“西去长安——兄解以闻”几个字,在两个坟前各拜了四拜,默默祝祷着保佑我寻到阿兼,之后便辞了坟墓离去。他知道阿兼一定会再来祭扫,盼着她能看到自己刻下的留言,能够去长安找他。只是阿兼年纪还这么小,即便看到了留言,又如何能够千里跋涉,去到长安?长安城那么大,她即便到了,又能如何找到他呢?郭解也没有办法,只能想一步看一步再说吧。
郭解又回到了村庄里,打听了一圈阿兼,却完全不得要领。那道观早已拆毁,青铜香炉很值钱,也已不知被谁移走了,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白塔竖在那里。当年那个老方士陈玄,却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没有再见到过他。郭解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