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不肯离开,但是有人离开了。
花渐离离开的时候,莫九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听见了悠悠转转的笛音,见到了很久不曾再见的战场,烽火硝烟,尸横遍野。
他还梦见一个人,那人一边在尸体中寻找,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老九,老九——
嗓音干哑,仿佛声带上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水分。
最终他找到了,在尸体堆里扒出了他,用手探了他的呼吸之后,哈哈大笑,笑得挤出了一丝干涩的泪意。
是邱虎……莫九想起了,这便是那日的场景。
大军转移,只有邱虎打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主意,冒死回来寻他,若非如此,他早就死了。
残阳似血,荒漠无情,邱虎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那带着风沙的呼啸声,仿佛还在耳边。
——老九,坚持住,兄弟们没白牺牲,那些狗娘养的的蛮夷已经被引到了老虎沟,我们要赢了!
——老九……别睡了老九,你上次不是说你们村的那个胖姑娘,对你笑的那个,要是下次回乡探亲,人还没嫁,你就把人娶了吧,兴许来年我就能当叔叔了……
——老九,放心,你命够贱,死不了的,来年咱一起打过燕赵山,打到王庭,到时候那帮蛮夷为了活命,一定玩命的送来金银珠宝和美女,唔……你放心,我不说给你家胖妞知道……
莫九想笑,可是还没等笑出,场景又变了,变成了那一日的水畔,夕阳已下,晚风萧瑟。
一样的是邱虎和他,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战火烽烟,没有肝胆相照,兄弟情义。
邱虎拿剑指向他,脸上在笑,那笑容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份血性和浑然无畏,而是不甘,无奈,甚至隐含着一点怨恨。
——老九,你到底要怎样才明白?一定要我们所有人都死光了才会醒悟吗?我们错了,真的错了,而现在……把你的命还给我好吗?
好吗?
邱虎一剑刺来,莫九醒了,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笛音。
黎明未至,天地处于最为黑暗的时分,破庙内的火堆还有一点点火亮,莫九已经醒来,其他人都还在睡梦中,殷老妇人睡在最里面,小花蜷缩在她身边,眼角似有泪痕,而张铁嘴则在梦呓,莫九似乎听见他在说——
“师妹……我对不起你。”
莫九四下看,花渐离已经不见了。
莫九睡觉十分警醒,不敢深睡,从他入梦到醒来,也不过半柱香时间而已,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天晚上,每个人都在做梦,包括花渐离。
花渐离入梦的时间比莫九还要短暂,只有一弹指而已。
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弹指之间,花渐离梦见了一个女人,他再一次杀了她,就像重复了无数次那样轻车熟路。
那个女人是他的师姐,也是他自小爱慕的女人,他曾无数次梦回这个场景,如同看戏一般,旁观着自己是如何一分一分一毫一毫将之杀死,欣赏她垂死的美丽,就像欣赏一份无以伦比的杰作一般。
不同的是,这次他感到些许惆怅,他想,师姐,如果当日被杀的人是我,你能像我怀念你一样怀念我,我也不枉此生了吧。
然后,他就醒了。
因为醒来太快,所以他清楚的听见了笛音,这不是普通的笛音,这曲子叫做“迷神引”,就和白天笺纸上的冷香一样,都是朱小指的所爱。
那冷香的名字叫做,冷魂香。
冷魂香是没有毒的,送信的那人不算欺骗,它和迷神引一样,都有一点能引发他人情绪的作用,不经意之间,能引出潜伏在人心最深处的情感。
花渐离想要知道自己最深处的情感是什么,所以没有点破,放任自如。
当然,他现在知道了,于是他不屑的一笑,起身整好衣衫,跨过还在陷在梦中的莫九,离开破庙,去找那个吹笛子的人。
清濯一轮月,人间遍生寒。
密林深处,那人横笛而立,一袭白衫,纤尘不染,那般孤寂高洁,仿若不是明月映照了他,而是他映照了明月。
就好像是一片雪。
输给明月一分无华,却更胜三分清寒。
“你果然来了。”花渐离走了出来,依旧是俊美无方,衣诀翩飞,只是踏着落叶尘埃的步履,似乎被夜色侵染了一丝寒意。
狄惊雪放下玉笛,抬眸看了花渐离一眼,只那一眼,仿佛就能将人冻住。
他冷冷的道:“我不想来,但是不能不来。”
“朱小指也来了?”
“这次楼主之意已决。”
风公子朱小指能杀人,却只杀多情的人,如果对方冷血,她就先将对方变得多情,然后杀之。
花渐离也多情,但她杀不了他,因为花渐离的多情胜似无情。
相爷知道这一点,楼主也知道,朱小指自己也知道,所以狄惊雪就一定会来,并且带着他的千寒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