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尘嚣。
旗帜迤逦,兵马如云,猎猎长风裹挟起弥天的战旗,以及烟尘。
昨晚,欧阳通告了军情就反身回屋睡觉了,我去敲他的门,莲花拉住我:“你且让他静一静,明日他还得上战场。”
阿白看着我们,僵住了,眸中迷惑:“……欧阳?石榴?你们?”
草原上,有一次欧阳对阿白说,他最想要的感情是父母那样的,遇见了,就是一辈子,从知心携手到并肩白头。阿白担心地反问:“是越家的天蓝姑娘吗?此行凶险,极可能使两家从世交变成世仇,你们的未来将如何收场?”欧阳笑而不语,只和他说起自己的母亲,她跟命运指派给她的那个人告过宗庙,拜过天地,做他堂堂正正、一生的妻,一任时光漫如流水,绝无转移。
欧阳的母亲美如空谷之兰,年轻时仰慕者很多,神医诸事宜是最狂热的一个。他在十七岁的秋日遇上了那个馨香的少女,奈何她已是别人未过门的妻子,他极尽追求仍徒劳无功,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了人,生了四个孩子,从豆蔻年华到芬芳中年,她总是那么美。
美得他心猿意马,眼中心底难容别人,为她终生不娶,爱屋及乌,在她的孩儿一声央求之下,跟他走南闯北,绝无怨言。
诸事宜半生苦恋,尽付流水。我认为他很可怜,阿白却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坚持独身需要一颗强韧的心,很多人难逃寂寞感,草率地跟另外的人开始一段新生活,不欢而散,周而复始,比如我。”月光洒了莲花一肩,他纤指细长,捋了捋鬓前的发,无意露出了象牙般的一段颈项,无限旖旎风致,“去睡吧,各位。”
各位们就回屋睡觉了,我推门时,回头看了看,阿白清雪般的袍角已消失在转角处。而那个玄玉般的少年,已酣然入梦了吗?我宁可他对我怒吼,双手抓着我的头发,勒得我喘不上气来——这样也好。公子,不要不理我,不要连一盏幽微的灯都不留给我。
公子,是我不好。
我好像,把我的心丢了……
头晕脑胀地睡下,梦见欧阳轻袍缓带,薄唇微勾对我说话:“石榴,明日苦战,我要是不在了……”
“你承诺过的金叶子还没给我,若想赖账,我就从这儿跳下去,追到地府去。”梦里,我站在悬崖边,怒视着他。
他瞳孔倏忽一紧:“为何不是天庭?”
“你对我恶贯满盈,上不了天庭。”
他微抬下颌,结了眉心,将我抱紧,和我絮絮地说着分离后的事情,四周静静的,我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用桃核雕出的小猴子给他:“这是我想你的时候雕的。”
他拿在手心看了又看,我当他要称赞我,他却一拍我的头:“猴子!你怎么不雕个好看些的?”
“……我不会,手没那么巧。”梦中我急急地表态,嘴脸很逢迎,“猴子是我,不是你,我再练一练,下回,下回……”
专挑他的忌讳说话,正是在下的人生乐趣,但为了长治久安,我改,我发自肺腑,痛改前非,欧阳公子,请一定要相信我。
梦境深处,他那么那么温柔地笑着看着我,抱着我,一万朵春风加起来都不如他柔情似水,可是现实呢?清晨,我被喧闹声吵醒,出门一望,总兵府里俱是穿盔戴甲的兵士,手持长矛利剑,整装待发。然后我看见了阿白,他银甲加身,贵气难掩,尽管眉间仍有一丝忧郁和阴沉,但停马立住的身姿已是俯视天下的气派:“我是宁王夏一白,今日欲诛敌寇,振我天朝雄风,你等可愿随我?”
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兵和欧阳的三千食客,连夜纠集于总兵府,当下臣服在地,高呼千岁。在他们中间,我看到了欧阳,他身着黑色披风,由于身量高大,比阿白更显英武,气势很足——至少比莲花像样子,他当了先锋官,仍像朵莲花,狭长凤眸,点漆深墨,让我想笑又想叹。
这三千余人把总兵府围得水泄不通,阿白一声令下,他们疾速出府,和城门外傀儡总兵张子谦的大军会合。我们四人则登上了城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杀气凛然的重甲长弩,旌旗猎猎间,转眸望去,只见那人唇角微扬,黑眸中涟漪一动便隐没了去,我心头似惊似惑又恼,走上前,一字字地对他道:“别见我怪,我不是那样……有些话,等打完了仗……”
“你是在粉饰你自己,别把我对你的那点小意思都耗光了。”欧阳的双目中浮光闪过,不动声色道,“前院遇敌,我得先去打架,后院失火暂时顾不上,你慢慢烧着玩吧,权当取暖了。”
“嚯,嚯,有趣。”莲花花容月貌地看过来,眼角眉梢笑意千千,“鸳鸯鸳鸯,既怨且央,不也挺好?”
耳根一热,心音轰隆响起,太好了,欧阳还肯跟我说话,这太好了。我舒了口气,转头对上阿白的视线,他僵了一僵,目不稍瞬地望着我,眸子很清,也很静,像我们初初相见,既好奇,又了然。
一切,就在那一时,清楚起来——
他终于知道,欧阳和我……
连我自己,都像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