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箭步冲进去。
阿白的床边守着几个人,可他咳得让我心疼,急急握住他的手。他的面色灰败到几近枯槁,目光却很锋利,喘息的间隙催促众人道:“快,快一些。”
他笔走龙蛇,亲自手书的密令被装入细长的瓶子里,绑在信鸽的腿上,一只只地放飞出去。一共是七道密令,约莫都是最紧急隐秘的。那日我问过欧阳,初相识时,他本是要留下来吃桂花酿鲈鱼的,却一声“启航”便离去了,却是何故,他说卒带来了阿白的密令,命他们连夜诛杀通敌叛贼丁俭。
丁俭是当朝兵部尚书,两个月来向猎鹰国提供本朝好几座城池的地形图,协助对方凯歌高奏。皇帝虽不大理会朝政,但也有所察觉,丁某人赶在盘查之前脱逃,为防走漏风声,只带了儿子和宠妾逃往猎鹰国。
丁某人被欧阳等人拦截下来,并被逼出了口供,坦白了猎鹰国和他接头的几位人物,以及本朝和他联手提供情报的大鱼小虾若干。当晚,丁俭死于阿白亲兵的一支箭下,而我则中了另一支箭。草民和大员,竟殊途同归。只是我卖菜他卖国,我贪的是小钱,留得小命一条。
这个故事告诉我,做人万万不可过分贪婪,否则尸骨无存。又是暗含尘又是摔了个鼻青脸肿的,我近来大走衰运,得好好反思。唔,万恶颜为首,拥有天人之颜的人,我一个也沾不得,贪不起。小明,你可记好了。
正想着,阿白身子一颤,冷汗滴落,死死强忍疼痛,低哑道:“让我能醒着。”
他恐是不大开口求人的,耳根都红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着他,伸掌为他度去真气。他中暗含尘的时日比我久,心脉俱已受损,平素他不适时,也只极缓慢地疗伤护住心脉,略过了就受不住,但眼下已顾不得太多,靠着众人的真气强撑着看完密报,再传出千均一发的命令。
在最疼痛时,他抓住杯盏,手指的筋络像要迸出,自是忍耐了极大的痛楚。但看我一眼,到底,还是缓缓地将杯盏放回原地。我见之不忍:“殿下,你想砸就砸吧,别淤在心口。”
“不,怕吓着你。”他撑着一口气朝我微笑,“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可我知道,这样多少会纾解些,我把他的左手握得好紧:“殿下,我不怕……我只怕你不好。”
他勉力笑,但眼中惊惧却是纤毫毕现,我从未看过他这个样子,不免万般惊疑。密令传完后,他遣退了众人,只留我跟他单独相对。
我们都没有说话,他半靠在床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这一幕很怪异,我咳一声:“殿下……”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是在触碰一只琉璃做成的人儿。他的眼神好温柔,我把脸贴在他的掌心,不说话。这是一双习武的人的手,硬而静,而凉,不同于欧阳的手。
欧阳的手让我常有酩酊之感,但阿白是不同的,他如兄如父,低声和我说着话:“今天日头好,再过一小阵子,应有月光。”
“嗯。”我不禁长叹一口气,怎么会弄成这样?他曾是呼风唤雨的太子,而今避居草原,成为奄奄一息的困兽;我曾是见钱眼开的渔娘,而今手握重金,却连一文都花不出去。当我在绿湖撑船捕鱼时,何尝想过会遇见他和他,人生将翻天覆地?
皇子殿下一身是伤,清寂寥落。我们交握双手,相对无言,直至夜幕降临。
果真是月圆之夜,他走到窗前,取了一只玛瑙樽,斟了一杯清酒,带我走到天井处。
“抬头。”他说。
我抬起头,凄风苦雨过后,好一轮明晃晃的月亮。他轻笑:“看,我把明月抓住啦。”
玛瑙樽中,漾着一泓比美酒更香醇的月光。阿白将它递给我:“石榴,明月就在你的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