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豫记得那个潮湿晦暗的巷口,记得那盏坏掉的路灯,记得少女清澈眼眸里不容置疑的坚持。
她递过来的不仅是一把伞和一点钱,更是一束照进他人生至暗时刻的微光。
如今她早已忘记,他却成了她风暴中,最沉默的港湾。
南方的雨,总是来得绵密而突然。季豫站在自己位于市中心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目光却似乎穿透了朦胧的雨幕和都市的霓虹,投向遥远海滨小城的某个方向。
助理刚刚发来消息,附了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阮知微正弯腰从窑里取出一件新烧好的陶器,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眼睛却亮晶晶的,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作品,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她穿着沾了些许泥点的围裙,头发随意扎著,几缕碎发贴在额边,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生动气息。
季豫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划过,将那抹笑容放大了一些,冷峻的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极淡的柔和。他保存了照片,回复助理:“知道了,按计划跟进保护,别让她察觉。”
放下手机,他走回书桌旁。桌面整洁,除了必要的文档,只有一个上了锁的复古黄铜盒子。他打开锁,里面没有贵重物品,只有几样旧物:一张边缘磨损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少年时代神情阴郁、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他,还有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布料已经有些泛黄褪色,但洗得很干净的黑格子雨伞。
他的目光落在雨伞上,久久没有移开。记忆不受控制地飘回许多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令人窒息的夜晚。
那时的季豫,还不是如今商场上令人忌惮的季总。他是季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被接回本家后受尽冷眼排挤,生母早逝,无人庇护,活得象个影子。那晚,他又一次因为“不懂规矩”被名义上的兄长设计,在家族宴会上当众受辱,之后被丢在离家几条街外的巷口。秋雨冰冷,淋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也浇灭了他心里最后一点属于少年的温度。他靠在潮湿斑驳的墙上,额角的伤口混着雨水往下淌,胃里空空如也,口袋里连坐公交车的硬币都没有。黑暗、寒冷、屈辱、还有对未来无尽的迷茫,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那样无声无息地烂在那个角落时,一把伞,轻轻地、带着迟疑,撑在了他的头顶。
他愕然抬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穿着附近一所重点中学的校服裙,背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她的眼神里有惊讶,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柔软的关切。
“你……你流血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点南方口音的糯,在淅沥的雨声里格外清淅。她似乎有点紧张,但还是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巾,小心地抽出一张,想递给他,又看到他满手的泥泞和擦伤,尤豫了一下。
季豫别开脸,声音嘶哑:“走开。”他不需要怜悯,尤其是来自这样一个看起来干净明亮、与他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的怜悯。
少女却没有走。她看了看他身上的狼狈,又看了看他空空的手,抿了抿唇。然后,她做了一件让季豫永生难忘的事。她把那把还滴着水的黑格子雨伞塞进他冰凉的手里,又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绣着猫咪图案的零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钱——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硬币,不由分说地全倒在他手心。
“伞借你。这些……你去买点吃的,或者处理一下伤口。”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好象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前面路口右转就有药店和便利店。你……快回家吧,雨越来越大了。”
说完,她不等他反应,把书包顶在头上,转身冲进了雨幕里,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季豫握着那把尚带馀温的伞柄和那点带着体温的零钱,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打湿了他的裤脚,但头顶那片小小的、由陌生善意撑起的干燥空间,却象是一个奇迹。那点钱不多,甚至不够买一顿象样的饭,那把伞也普通至极。但在那个绝望的夜晚,对于濒临崩溃的少年季豫而言,那无异于救命的稻草,是黑暗深渊里唯一照进来的一束微光。
他后来才知道,她是阮知微。
他默默关注过她一段时间,知道她学业优秀,性格温和。
他想过找机会还伞、道谢,甚至……做点什么。但不久后,他就被季家以“磨练”为名,远远送出了国,在异乡经历了更为严酷的生存挣扎。
那段记忆,包括那个雨夜和那个女孩,被他深深埋藏心底,成为支撑他走过无数艰难时刻的隐秘力量。
再回国时,他已脱胎换骨,掌握了足以与季家本家抗衡的力量。
而阮知微,却已嫁为人妇,成了沉宴舟的妻子。
直到后来,他辗转得知她在沉家的真实处境,得知沉宴舟的冷漠和林蔓凝的步步紧逼,得知她可能承受的委屈。那个雨夜里她递过伞和零钱时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再次清淅地浮现。他对自己说,是时候了。
所以,在她决定离开时,他出现了。
不是以“报恩者”的姿态,那样会让她有负担。他只是以一个“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