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草叶尖上时,沈醉已经蹲在田埂边,手里捏着半块啃剩的麦饼,眼神直勾勾盯着脚边那片刚翻过的土地。土坷垃大小不一,有的还带着去年秋收后残留的稻根,像极了他此刻七零八落的心绪。
“沈先生这是要跟土地较劲?”
身后传来木杖点地的轻响,老村长佝偻着背站在晨光里,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沈醉回头时,正撞见老人家眼角的笑纹里盛着的打趣——这村子里谁不知道,三个月前突然落户的沈先生,举手投足间哪有半分农夫的样子,倒像是……像是那些说书人口里,御剑乘风的仙门客。
沈醉把最后一口麦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泥:“老丈见笑了,在下这是……温故知新。”
这话倒不算全错。想当年在青云宗,他沈醉也是个能把丹炉劈了当柴烧的主儿,何曾跟锄头镰刀打过交道?可世事就是这般滑稽,昔日挥剑断山的手,如今要学着分辨谷种的优劣;当年能听风辨器的耳朵,现在得琢磨着哪片地里的虫鸣最聒噪。
老村长蹲下来,用烟袋杆拨了拨土块:“沈先生可知,这地里的学问,比你们读书人案头的书要深得多?”他指尖捻起一撮黑土,凑到鼻尖轻嗅,“你看这土,潮而不黏,散而不松,正是下种的好时候。可你昨儿翻地太急,把底下的生土翻上来了,那玩意儿,养不活苗。”
沈醉脸上一热。他昨日握着锄头时,只觉得那铁家伙沉得离谱,抡起来恨不得使出三分内力,哪曾想还有这许多讲究。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老村长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手里的烟袋也掉在了地上。
“老丈!”沈醉连忙扶住他,指尖触到老人后背时,只觉一片滚烫,像是揣了个小火炉。他眉头瞬间拧起——这不是普通的风寒。
“不碍事……老毛病了……”老村长摆着手喘匀了气,眼里却闪过一丝忧虑,“每年开春都这样,过些日子就好了。”
沈醉没说话,只是默默捡起烟袋递还给他。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想起三日前在山涧边遇见的那个少女。那姑娘背着个药篓,蹲在溪边洗草药,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发梢,倒比溪水里的碎金还要晃眼。他当时还打趣说,姑娘家的手该绣花,不该跟这些带刺的药草较劲。
“沈先生?”老村长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拽了回来。
“哦,没什么。”沈醉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老丈说得是,是在下鲁莽了。这地,我再重新翻一遍?”
老村长看着他,忽然笑了:“罢了罢了,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这般折腾。我让二柱子来帮你,你啊,先学着看天。”他指了指天边,“你看那云,像不像晒透了的棉絮?这叫‘絮云’,看着好看,可过不了晌午就得变天。”
沈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天际的白云层层叠叠,蓬松得仿佛一戳就破。他忽然想起师父当年说过,观云望气不仅是修士的本事,农夫渔民也各有门道,大道三千,原是殊途同归。
正思忖间,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半大的孩子举着树枝追跑打闹,惊得田埂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其中一个胖小子跑得急了,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进刚翻好的地里,沈醉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捞,稳稳将人扶住。
那孩子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他,立马咧开嘴笑了:“沈先生好厉害!跟戏文里的大侠一样!”
沈醉失笑,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那孩子突然捂住肚子,疼得直咧嘴。旁边的孩子七嘴八舌地喊起来:“狗蛋昨天偷吃了没熟的野莓!”“他还说肚子疼是因为喝了井水!”
沈醉蹲下身,轻轻按了按那孩子的肚子,眉头又皱了起来。这触感,竟与老村长的症状有几分相似,只是轻得多。他抬头看向孩子们:“你们最近都喝哪口井的水?”
孩子们指了指村西头的方向。沈醉心里咯噔一下,那口井挨着山涧,三个月前他刚来时,还觉得水质清冽,可这几日天暖,山涧里的水看着似乎浑浊了些。
“沈先生,怎么了?”老村长也察觉到不对。
沈醉站起身,目光扫过田埂上蔫头耷脑的几株野菜,又望向村西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老丈,这几日村里……可有其他人觉得不舒服?”
老村长愣了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你这么一说……好像前几日,王屠户家的小子也喊过肚子疼,还有李寡妇家的……”
话音未落,天边的“絮云”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层灰黑色,风也忽然变得凉了起来,吹在身上竟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沈醉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地,那些被他翻起的生土,在风里微微颤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钻出来一般。
他忽然想起那个背着药篓的少女。那日她洗完草药,曾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说了一句:“这地底下的东西,怕是要醒了。”当时他只当是小姑娘随口胡说,此刻想来,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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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老村长看着他变幻的神色,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