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蒋妤,别哭了。”她对自己说。
镜子里那张脸还在淌水,她没擦,任由水珠子乱滚。洗手间里香薰的味道浓得发腻,她待不住,转身就这样湿着脸出去,一头撞进冷气里。
老爷子住在山顶,离这儿不远。搁以前她二话不说就打车过去了,往老爷子怀里一扑,添油加醋告一通状,蒋聿保管没好果子吃。
可现在,那扇门她有点不敢推了。
老爷子疼她,是真疼。小时候她跟蒋聿干架,蒋聿摁住她还揪她辫子威胁她不准哭,她偏不,哭得惊天动地。闻声赶来的老爷子二话不说拎起鸡毛掸子就往蒋聿身上招呼。
她记性很好,但很遗憾的是现在没有半点需要用到记忆力的地方,除了回忆起那个挂满各式裙子的衣柜,以及这些鸡零狗碎上。
十八年的亲情原来也只建立在一张纸上。纸一撕,什么都没了。
她找了个长椅坐下,掏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阿福的电话。阿福是老爷子的私人助理,风风雨雨跟了老爷子几十年。
她说:“福叔。”
“小姐?”阿福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需要把电话给老先生么?”
蒋妤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她清了清嗓子:“福叔,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您能不能……别告诉爷爷,先借我点钱?”
她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刚看上个古董花瓶,不想动用信托基金,怕被爸妈知道。这理由蹩脚得很,但阿福没多问,只说:“小姐您要多少?”
蒋妤报了个不大不小的数目,阿福很快把钱转了过来,还嘱咐她别跟蒋聿置气,兄妹俩哪有隔夜仇。
什么隔夜仇,她和蒋聿明明是不共戴天,你死我活。
蒋妤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蒋聿的电话微信WhatsApp Facebook Instagram一概拖进黑名单,连Tinder也没放过。接着她神清气爽地去三楼买了新裙子再去二楼提了新手机,换下的衣裳和被蒋聿偷偷安装定位软件的旧手机一道喂了商场垃圾桶。
蒋妤是行动派。兜里有了钱,底气比天高。她拎着购物袋从商场出来,晚风把裙摆吹得鼓起来,像一朵郁金香。她没回深水埗那鬼地方,直接打车去了中环。
维港的夜景是永远看不腻的流动盛宴。
她去了能俯瞰整个港口的顶楼餐厅,点了最贵的套餐,佐餐酒是一瓶年份不浅的勃艮第。邻桌一个金发碧眼的鬼佬频频侧目,最后端着酒杯坐了过来。
两人你来我往一口一个honey俏皮地调情,从艺术聊到赛马,从伦敦的雨聊到西西里的太阳。饭后又转场去兰桂坊的酒吧,鬼佬想带她回酒店,蒋妤喝完最后一口酒后说下次吧宝贝,没给对方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
丽思卡尔顿的总统套房,她从前玩离家出走的把戏时常住的地方。
水声淅淅沥沥响了又停,她裹着浴袍出来,新手机屏幕亮着,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睡了吗?”
她没回。
过了会儿,又一条:“你怎么在垃圾场里。”
她没回。
又过了会儿,再一条:“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还是没回。
第四条:“别耍脾气。”
蒋妤终于不耐烦了,回了两个字:“有病。”
那边再没消息了。
然而刚睡着,手机响了。
她没睁眼,伸手摸到手机,连来电显示都没看就点了接通。
“你是不是在外面鬼混?”
蒋聿冷冰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陡然一个激灵,被梦魇中的那只黑熊拍得回过神。
“你他妈有病吧?”她没好气,“凭什么管我?”
“你在哪儿?”
“关你屁事?”
“蒋妤,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他妈的管得着我吗?”
“蒋妤!”
“蒋聿你他妈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跟我吵架?”
“我说,你现在在哪?”
“我在哪关你屁事?我在你妈坟头蹦迪!”
“蒋妤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是!我他妈就是有病!我告诉你蒋聿,我现在看见你就烦!你最好一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让你好看!”
电话被她挂断。
凌晨两点多,前哥突然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儿,还指责她在外面鬼混。
她鬼混不鬼混关他什么事?
蒋妤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按下不表。依稀记得酒店对面的服务厅二十四小时营业,于是她出门办了张新的电话卡,清爽迈入新生活。这次终于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