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她突然朝西天边极重一跪,边诵佛号边叩首。
三两下额角正中便红肿起来,她却浑若不觉,坐下身,探手把银票和荷包曳下来,一并抱着。她起誓道:“今生如不得见,往后三世,信女结草衔环以报。”
起完誓,她背靠窝棚,才仔细翻检起送来的东西。
荷包里叠放的东西颇多。
一张二百两盖着兴隆钱庄印的银票,饺饵铺的屋契,另还有散碎银子五六十两。
日阳移过半片树荫,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丝毫不曾察觉前院里人的动静。
晏浩初同‘萧掌事’碰过面又翻回前院,刚好透过堂屋半开的门缝,将阮苹的举动纳入眼底。
见到‘萧掌事’的一刻,晏浩初的心才彻底安稳下来,这位嬷嬷是他母妃在草原时的乳娘。这么多年一直改头换面地蛰伏着。
得知当年养在湖州界地的瘦马早已被消耗殆尽,他安静地歪靠在堂屋门后,聚在她背后的目光有如实质。
一下子轻省下来,藏在暗处的一双桃花眼里,泛出俯视嘲讽不屑,肆无忌惮地打量。
几百两银子,就能买断一个人的三世么。看钱财重到这等地步,还当真是人穷志短。
如一个望闲的看客,他心中生起无数轻佻遐思,面上只依旧俨然正色。抱臂思索,这安逸闲居的日子也没多久了……
还没等阮苹从地上起来,他薄唇嘲弄一撇,推开门换作畏缩语气,探问:“人走了吧,是哪家婶子来寻你吗……阿姐,你这是?”
惊梦陡醒,她转头看向他,雾蒙蒙眼睛一眨,半边没伤痕的脸映在日头里,恰好顺着皙白柔和的颊侧坠下滴泪去。
她的相貌是偏江南女子的小巧精致,原本虽非国色,却是那等越看越有意韵的。
经年的苦熬在她青丝间渡上层枯败,套着的宽大外袍愈发显出弱不胜衣的命蹇。
而她眼波流转时,苦嗔衰柔间带出股坚韧,好像严冬里一粒落在荒颓石隙里的草芥,春雪扫尽,尤能破土新生。
便是这一眼,令少年顿足。
转头见到他的一刻,她眉眼霎时亮堂起来,毫不迟疑地抱着户册荷包朝他走来。
她眼底毫无防备近乎于赤忱的信任,是他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的。
便如黄龙溃堤。
他沉溺其中,身心俱是。冲溃理智,这一刻,仿如着魔,只想疾步过去把人拥紧。甚至于,他想即刻就撕下伪装,把人拆吃入腹,再看她是不是还能如此天真轻信。
而后,他沉下眉眼收敛心绪,在即将失控前,勾出个略显局促的温柔笑来。
“阿元,我有钱脱籍了!你瞧瞧这些。”她声调颤抖,离得近了便能嗅得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捧着户册和屋契到他眼前,上衫又滑开些,她也浑不似先前在意。
“好。”他依言认真翻看起来,作出副苦思的模样,余光里却将她身姿纳入。
顿了良久,才语带酸气地笑问:“苏湖地界上,这屋契么……再小也是浔溪县的。这一处铺子,卖出去少说也能有个三五十两。不过你要卖铺子的话,定要去县里多走问几个经纪牙行,宅地的价钱是没定数的。”
那一点酸气融在话里,都没能让人听出来。
他非同于一般长于深宫不知民苦的天潢贵胄。
党争也好攻伐也罢,看似在庙堂,根子却在民力。能把民力用好,不做竭泽而渔的事,粮草、银子、兵权一点点握过来,诏旨也奈何不了他。
所以莫说是浔溪一地,凡是赋税重县,人口、户数,还有田地、丝绸和可征调的壮丁,往上数三年,他都能做到烂熟于心。
“阿姐何时存下这许多身家,若不须还那姓孙的,过些日子再添上我家中送来,可都够去湖州府买个二进的小宅子了。”
见他误会,阮苹把屋契夹在户册里合拢,只略忖了下,就将这些东西的来历一一如实相告。
经年的执念得脱,她现在已经不再贪求任何了,也顾不上去考量旁的什么男女之情。
听她说完,少年不再掩饰,他用一种混着颓唐又酸涩的语调阴沉沉轻问:“那位公子如此破费,你怎的不直接去投奔他?”
阮苹一惊,脚下不自觉退开半步。脱籍在望的狂喜冷去些,不论萧家怎么富贵,自己也不该平白无故得这许多钱财。
禁不住就又红了脸,细声细气地垂首解释,言辞铿锵:“他家门第高,同我这等人是绝没关系的。萧公子说买谱子,原只是施恩可怜,我定攒银子,将来还他。”
他听的嗤笑,心说那位刚做父皇跟前的红人时,也不是没张狂过,单在金陵随便请文官的一顿饭,就能费二三千两雪花银。去扬州买瘦马,一万二千两的美人送去拍大皇兄的马屁,转头二十天香消玉殒了,他萧璟倒还奏禀父皇,说什么齐王至孝,祭玉人以送文昌帝君渡劫,为父皇祈福增寿。
这帮人惯会搜刮民脂民膏,蛇鼠一窝昏聩短视的东西,大梁若是真落到他们手里,国运堪忧。
可笑的是,此等人偶然拔根毫毛发了回善心,睡一觉人就忘了,然到她这里,简直成了能舍命相报的大恩大德了。
区区三四百两就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