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风县的天格外阴沉。
沙河通往县城的土路上,泥泞不堪,仿佛一条被开膛破肚的烂肠子,蜿蜒曲折地趴在荒凉的黄土地上。
“轰轰——”
沙河镇唯一的那辆公交,一台早已到了报废年限的212吉普,象一头患了重度哮喘的老牛。
在泥坑里咆哮、挣扎。发动机发出撕心裂肺的轰鸣,排气管喷出一股股黑烟,却依然步履维艰。
车窗密封条早老化了,冷风裹挟着泥点子,时不时从缝隙里钻进来,打在脸上生疼。
祁同炜坐在颠簸的后座,眉头紧锁,死死盯着窗外令人绝望的路况。
要想富,先修路。
这话谁都会说,可真到了这穷乡僻壤,要想把路修通,难如登天。
但这路必须修!
不修,石头沟的果子再甜也烂在地里。
不修,沙河镇几万老百姓就永远被困在这大山褶皱里,永无出头之日!
正想着,祁同炜目光突然一凝。
通过满是泥浆、雨刮器已经刮不干净的前挡风玻璃,隐约看到前方路边,有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那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烂泥里,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把脚从泥潭里拔出来。
裤腿上全是厚厚的黄泥,甚至连脸上、头发上都溅满了黑点。
可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用牛皮纸层层包裹的小箱子。
路边偶尔有大车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泥水。
每当这时,那人就会毫不尤豫地背过身,用自己单薄的后背挡住泥水,把怀里的箱子护得严严实实,象是在护着自家的命根子。
车开近了。
祁同炜瞳孔猛地一缩,心脏象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身形太熟悉了!
“停车!”
祁同炜一声低喝。
司机一脚刹车,吉普车带着惯性向前滑行了几米,停在了那人身边。
祁同炜推开车门,直接跳进了没过脚踝的烂泥里。
“老陆!”
那人听到喊声,浑身一颤,茫然地转过头。
满脸的泥点子下,露出一口白牙和憨厚的笑容。
是副镇长,陆梅渊!
“书记?!”
陆梅渊一看来人,顾不上擦脸上的汗水和泥水。
献宝似地把怀里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包递了过来,声音里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书记!您看!”
“赵主编让我带回来的!样刊!”
“刚出的!带着墨香呢!”
祁同炜接过沉甸甸的包裹。
入手干燥、温热。
扫了一眼,外面牛皮纸干干净净,连哪怕一个针尖大的泥点都没有!
再看面前的陆梅渊。
浑身上下象个泥猴,鞋子甚至跑丢了一只,脚上裹着塑料袋踩在泥里,狼狈到了极点。
一瞬间的强烈对比,让两世为人的祁同炜,眼框微微有些发热 。
才一周啊!
《务实》那种级别的刊物,一周就出了样刊?
效率太高了,必然是自己的山叔发了力。
而眼前这个汉子,为了护住样刊,硬是用身体在泥地里趟出了一条路!
“老陆!”
祁同炜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责备:“你怎么搞的?怎么不打电话让我派车去接你?从县里走回来,这不得走断腿?”
“嘿嘿。”
陆梅渊憨厚地挠了挠头,摆摆手,一脸的不在意。
“书记,您别骂我。”
“镇里就这一台破车,我估摸着您正忙带人测绘修路,正是用车的时候,我哪能占您的车?”
“再说了,这点路算个啥?我走走正好,只是没想到雨下这么大,路这么难走。”
说着,指了指脚下那条烂泥路。
原本憨厚的眼神中,突然透出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坚定。
“书记,正好借着这个机会。”
“我想用脚丈量一下,这路到底烂到了什么程度!将来咱修路的时候,心里也能有个谱,知道哪块硬,哪块软,哪块得填石头!”
祁同炜看着这个倔强的汉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有这样的干部,何愁沙河不兴?
何愁百姓不富?
“上车!”
祁同炜不再废话,一把拉开车门。
“先送你回镇里,换身衣服,喝口热水!”
“不行不行!”
陆梅渊连连后退。
“我这一身泥,别把车弄脏了,您这要去县里还是市里?!您的事要紧!我再走几步就到了!”
他不由分说,把样刊往祁同炜手里一塞,转身就走,步履蹒跚却坚定。
祁同炜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拎着那包分量极重的《务实》样刊,转身上了车。
“去县委!”
祁同炜声音冰冷如铁。
“这路,我修定了!谁拦着,我踢开谁!”
……
风县,县委小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