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眼中闪过锋芒的肃杀:“你还敢让我救他,当年如果不是你忙着与他私会,如何能将我弄丢?父亲因为他,用药把你折磨成这副样子,你竟还不知悔悟?”
李氏干裂的嘴唇微张,形容枯槁的病态面容,惊愕又茫然。
虽然她与儿子关系疏离,但是记忆中她这个儿子一贯是温柔和蔼的,何曾用如此冲的语气对过她?
冯至简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沉下气来,冷冷盯着李氏道:“我不会救任何人,但我念在您的生恩,会赏他在死前见一见您的尸骨。”
说完他迈步离去,任由李氏再怎么喊叫,他都不曾回身。
本以为在李氏那儿就够生气了,没曾想一出门,冯至简心中更是窝火。
因为他刚走到青竹林下,不远处的月洞门外,迎上来一个家丁队他道:“冯公子,府中有客,找您的,他说他叫张隐,来自岭南,是来向公子求学的。”
冯至简脚步一顿,目光阴寒地看着家丁:“你说谁?”
“张、张隐……”家丁被他看得低下头。
冯至简把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家丁听着,暗暗捏了一把汗。
“他在哪?”
“就、就在前院花厅。”
冯至简迈步而去。
绕过花草掩映的后宅,前院的花厅前静默立着几个侍女。
冯至简跨进花厅的门槛,就见张隐穿着灰白色的胡服,腕袖处沾了几点黑墨。目光平静而温和,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正跟倒茶的侍女不知说了什么,哄得侍女言笑晏晏。
侍女一抬眼,瞧见冯怀鹤进来,忙收起笑容,诚惶诚恐地请了个安便匆匆离去。
张隐跟着起身,朝冯怀鹤拱手作揖,道:“您便是怀鹤先生吧?”
冯怀鹤没说话,缓步走到高堂上,径自坐下,冷淡的眼睛自上而下的,轻蔑地瞥过张隐。
张隐面向他,又是弯腰一礼,温声道:“小生以前便听闻过先生身为谋士奇才的威名,此次来长安,便是想向先生您求学,抑或者做一个门客。希望能得您的教习,也做个能为天下效力的谋士。”
冯怀鹤一面把玩着一只碧玉的小茶盏,一面睥睨着张隐仔细回想,上辈子,有张隐来求学的这件事吗?
他为何不记得?
深藏的记忆里,似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前世,冯怀鹤惯会委曲求全,明明心里不愿意,却还是答应了母亲李氏救她的情郎,也帮她找一找被情郎带走的女儿。
从李氏那儿出来后,他听下人通传,有个叫张隐的岭南人求见他,想来做他的门生。
他当时因为李氏而心中怅然,闷堵不快,摆摆手只说了不见。
转念又觉着拒绝得是不是太刚硬,容易惹人伤心,便又补了一句:“我此生只收一个门生,既已收了祝清,便不会再收旁人,叫他回去罢。”
那时登门拜访的来客有许许多多,有请他帮忙只谋一件事的,也有请他解惑迷局的,更多有带着重金来收他辅佐的。
来客太多,冯怀鹤不会特意记得谁,张隐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也慢慢消失在了记忆中。
难怪后来收到祝清说要成亲的家书时,他觉得张隐的名字有点儿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冯怀鹤觉得命运有些荒谬,兜兜转转,竟然又回来了。
现在的张隐应该只有十九岁,尚未及冠取字,是个很年轻的儿郎,亦有着年轻人无畏勇猛的心性。
只见他高高挺起胸脯:“我在岭南,从小便开始读书写字。八岁就能背诗,十岁能写文章,十五岁能论岭南事。先生若是肯收我,我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冯怀鹤抿唇听了,却是沉默不语,空气安静下来,常人到此时都怕会被拒绝而惶惶不安,可张隐依然自信,双眼放光,昂首挺胸。
冯怀鹤看着,只觉他像一只打鸣打得最洪亮的大公鸡,天真的以为太阳是在他鸣叫后才敢冒头的,也像初生的牛犊,会单纯到跟老虎的崽崽做朋友。
少年心性,有勇无谋,不知天地为何物。
冯怀鹤冷笑出声,挑眉看着张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瞧得上你的才能?”
张隐没想到他语气会如此冲,犹豫下来:“这……”
冯怀鹤扫他一眼,“你走吧,我不打算收门生。”
“可……”
“细想一番,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冯怀鹤慢悠悠放下手里的碧玉茶盏,似笑非笑道:“三日之内,你找个人成亲。”
“啊?”张隐愣住了:“这……如今时局动乱,恐怕不是成亲的好时候。”
冯怀鹤心中讥讽。
现在他倒是知道时局动乱不宜成亲,怎么前世却又哄得祝清嫁给了他?
冯怀鹤不愿多说,拂袖起身:“你若不愿,就走吧。”
张隐叹了口气。
他曾经也是岭南的贵公子,自也有贵人的一番气性,冯怀鹤话说到此,他也没再坚持。
只规规矩矩道谢回礼后,便要走。
“慢着,”冯怀鹤冲那道远去的背影忽然喊一声。
张隐疑惑地旋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