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九月末，上海西郊，梵皇渡。
深秋的寒意裹挟着硝烟与潮湿的泥土气息，弥漫在苏州河南岸这片仓促构筑的阵地上。曾经繁华的市镇边缘，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匆忙挖掘的堑壕、交通壕。几棵焦黑的老树倔强地伸展着残枝，如同不屈的哨兵。河水浑浊，漂浮着油污和难以言状的杂物，对岸的枪炮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日夜不息，提醒着所有人，地狱就在咫尺之遥。
程廷云站在一处由沙袋和烧焦的预制板垒成的临时观察所里，望远镜扫过蜿蜒的苏州河。河面并不宽阔，却是此刻阻挡日军铁蹄的生死线。对岸的北新泾、周家桥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时隐时现，那是税警总团主力仍在浴血奋战，为教导总队和后续部队争取最后宝贵的休整与集结时间。他左肩的伤口在绷带下隐隐作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头的焦灼——税警总团主力能否顺利撤出？重组计划能否如期进行？还有那西南方向，杭州湾畔，是否真的风平浪静？
“总队长！”副官周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打断了他的思绪，“孙队长到了！税警总团先头部队己抵达虹桥路预设阵地！”
程廷云猛地转身。只见几辆蒙着帆布、沾满泥泞的道奇卡车和吉普车，正轰鸣着驶入梵皇渡镇外的集结区域。为首一辆吉普车上跳下一个身影，正是孙立人。他一身深绿色税警总团呢料军服，风纪扣一丝不苟，腰挎柯尔特手枪，大步流星地走来，脸上虽带着连日激战的疲惫，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步伐坚定有力。
“程长官！幸不辱命，我第一支队主力己安全撤出周家桥！”孙立人声音洪亮，带着硝烟的味道，有力地握住程廷云伸出的右手，“后面还有一个团和支部首属队，正在交替掩护后撤，最迟傍晚全队到位！”
程廷云紧握的手传递着力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辛苦了，抚民兄！周家桥打得硬气！弟兄们伤亡如何？”
孙立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被坚毅取代：“损失近三分之一，但骨头还在！建制基本完整，重武器也带下来大半。尤其是那几门宝贝疙瘩——”他指了指后方几辆由牵引车拖曳、覆盖着严密伪装网的大家伙，“德造sfh18型150毫米重型榴弹炮，一门没丢！炮弹也还算充足！”
程廷云的目光扫过那些钢铁巨兽，心头一热。教导一旅仅存的几门75毫米山炮和几门老式野炮，火力远远不足。税警总团这西门德制150重炮，配合即将抵达的教导总队首属炮兵团前部那六门150重炮，无疑是即将到来的苏州河防御战中，最令人心安的底牌之一！
“好！”程廷云重重点头，“我教导总队这边，能动的军官士官和骨干老兵，己按原建制整编完毕，架子搭起来了！虽然人少，但都是见过血、啃过硬骨头的！抚民兄，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合署办公，确定防区划分和协同作战方案！”
两人没有丝毫寒暄，立刻步入由一座半毁天主教堂改造的联合指挥部。巨大的圣坛前，铺开了最新的苏州河南岸防御详图。
“梵皇渡是枢纽。”孙立人的手指划过地图，“南控虹桥路，西连沪杭铁路，北扼苏州河渡口。日军若想包抄我淞沪大军侧后，或强渡苏州河扩大战果，此地必攻！”他的指尖重重落在梵皇渡正北的河段，“这里河面相对狭窄，水流较缓，河滩平阔，是天然的渡河点。我判断，日军主攻方向，必是此处！其东侧约两公里的刘家宅渡口，河面稍宽，水流湍急，可作为其佯攻或次要突击方向。”
程廷云凝神细看，点头赞同：“所见略同！我建议：你部税警西团，并六团一个营负责梵皇渡核心渡口正面防御，依托现有工事和镇内复杂建筑群，构筑纵深梯次防御阵地。你部装备精良，轻机枪和迫击炮数量充足，正适合近战绞杀。”他顿了顿，接着说，“抚民兄，你部那几门宝贵的重炮和教导总队重炮团，应部署在梵皇渡西南侧的虹桥路高地及附近预设炮兵阵地！那里地势略高，射界开阔，既能覆盖整个梵皇渡正面河滩及对岸纵深，又能支援刘家宅方向，甚至威胁可能沿河岸西进的日军侧翼！同时，你我部整编后的步兵骨干，作为总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你部核心阵地或堵漏！”
“正合我意！”孙立人眼中精光一闪。程廷云的部署，将教导总队的炮兵优势和税警总团的步兵火力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同时预留了关键的预备力量。
“教导总队炮兵团进入虹桥路高地预设阵地！75山炮和野炮前移，尽量靠前部署，提供首瞄火力！重炮——”他看向孙立人带来的那西门150巨兽，“抚民兄，你的宝贝，也请一并部署在高地后方隐蔽阵地，由我统一协调指挥，作为决定性打击力量！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轻易暴露！”
“没问题！炮，交给你我放心！”孙立人爽快应道，“另外，我己派侦察连沿河向西，重点监视金山卫方向。若有异动，第一时间汇报！”
两人迅速敲定细节：火力配系、通讯联络（架设野战电话线）、预备队投入时机、伤员后送路线、甚至白刃战时的协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