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深秋 德国 柏林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冰冷的雨丝斜织着,打在勃兰登堡门斑驳的石雕上,也打在程廷云单薄的风衣上。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湿冷的石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工业力量与战败阴霾的沉重气息。他提着一个半旧的皮箱,站在宏伟而略显压抑的帝国议会大厦前,与周围行色匆匆、表情严肃的德国人格格不入。没有欢迎的人群,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只有一份“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派军事观察员”的身份文件和一颗在血火与背叛后,亟待冷却与重塑的心。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柏林西南郊的波茨坦陆军军官学校(hauptkadettenanstalt potsda)。这座被誉为“普鲁士军官摇篮”的古老军校,以其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训练和深厚的军事传统闻名于世。程廷云并非正式学员,而是以“特别进修生”(sonderh?rer)的身份,凭借国内高层(主要是中正为显示“宽宏”和“培养人才”姿态)的疏通和德国方面对中国潜在军火市场的考量,获得了旁听高级军官课程和参与部分演习的资格。
踏入波茨坦军校厚重的橡木大门,仿佛穿越了时空。笔首的林荫道,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冰冷坚硬的灰色花岗岩建筑,以及无处不在、渗透进每一块砖石的纪律(diszipl)气息,都让程廷云感到了强烈的冲击。这里没有黄埔的革命喧嚣,没有同窗的热血情谊,只有一种近乎宗教般的、对秩序、服从和军事效率的顶礼膜拜。学员和教官们步伐精确,目不斜视,交谈简短有力,敬礼动作标准得像机器。程廷云这个东方人的面孔,引来了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淡淡优越感的冰冷目光。
他很快被安排进一间狭小但极其整洁的军官宿舍。房间只有一张铁架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和一个盥洗盆。墙壁光秃秃的,唯一的装饰是贴在书桌上方的一张泛黄的《普鲁士军队操典》节选。程廷云放下行李,走到窗边。窗外是空旷的操练场,冰冷的雨点击打着地面。他拿出贴身收藏的银壳怀表,轻轻摩挲着冰凉的表面。周翔宇的嘱托、上海滩的血色、蒋中正那阴鸷的眼神纷乱的思绪在异国的冰冷空气中沉淀。他深吸一口气,将怀表小心收起。这里,将是他蛰伏的起点,也是他锻造新知的熔炉。
波茨坦的课程,给程廷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挑战。语言是第一道难关。虽然他有一定德语基础(来自前世访德考察交流的集训),但面对教官们快速、专业且充满军事术语的讲授,以及学员们讨论时夹杂的俚语和方言,他仍感吃力。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德文单词和中文注释,常常学习到深夜。
战术课程是核心。德国教官对《战争论》的推崇几乎到了神圣的地步,克劳塞维茨的“重心”(schwerpunkt)、“摩擦”(friktion)、“绝对战争”等概念被反复咀嚼。他们分析施利芬计划(schlieffen-pn)的辉煌与失败,讲解一战堑壕战的教训,强调“机动作战”(bewegungskrieg)的至高地位。程廷云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教官们虽然痛陈阵地战的僵化,提出的解决方案却往往局限于更高效的步兵炮协同、更灵活的骑兵侦察,以及依托铁路网的“内线机动”——本质上仍是传统兵种在速度和组织上的改良。对于如何真正突破堑壕死局,他们似乎也陷入了一种理论上的迷茫。
在一次关于“未来突破作战样式”的研讨课上,一位身材魁梧、眼神锐利如鹰的中校教官引起了程廷云的注意。。他言辞激烈,观点新颖甚至有些离经叛道。
“先生们!”古德里安用教鞭重重敲打着黑板,上面画满了代表坦克的方块,“步兵和骑兵的时代正在落幕!依靠马匹和士兵的双腿,永远无法克服现代火力的杀伤半径和战场空间!突破的关键,在于速度!在于集中!在于防护、火力与机动性的完美结合!”他指向那些坦克符号,“这些钢铁怪兽!它们不是步兵的辅助!它们应该成为战场的主宰!应该集中使用,像古代的骑兵军团一样,在决定性的地点,用钢铁的拳头砸碎敌人的防线!然后,毫不停留地向纵深突击!打乱敌人的指挥和补给!让他们的整个防御体系从内部崩溃!这才是真正的‘闪电战’(blitzkrieg)!”
他的观点引起了一片哗然。许多资深教官面露不屑,认为这是对步兵光荣传统的亵渎,是技术决定论的妄想。坦克?笨重、缓慢、故障率高,在一战后期不过是突破堑壕的临时工具罢了,怎堪大任?课堂陷入激烈的争论。
程廷云坐在角落,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速。古德里安描绘的场景,与他后世记忆中那席卷欧洲的装甲狂潮何其相似!这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未来战争形态的预言!他强迫自己冷静,举手示意发言。
“古德里安中校,”程廷云用略显生硬但清晰的德语开口,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您的观点极具启发性。关于坦克集群的集中使用,我完全赞同。但有几个关键问题:其一,如何在敌方强大的反坦克炮火和预设障碍(如反坦克壕、雷场)下,保障突击集群的持续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