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28年,明嘉靖七年五月初五日。这是中国历史上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一天,外无战事,内无灾祸,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
但这一天对于祖居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今安徽省翕县)的县学童生徐惟德来说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声啼哭让年逾不惑的他老而得子,终于脱掉了绝户的帽子。同时这声啼哭也送走了他的糟糠之妻赵氏。来一人,走一人,家里的人口未变,但却让这个极近败落的家庭雪上加霜。
男婴啼哭不止。但当惟德将他抱入怀中,哭声便嘎然而止,从此这个孩子一生便再未落过一滴眼泪。因五月初五出生,落地后,惟德便唤他作“五儿”。五儿天生一双乌黑大眼,此时正直直看着被一床血被包裹起来的母亲。他不知道母亲已死,依然等待着被揽进母亲的怀抱。
徐惟德是歙县出了名的老童生。其学问不可谓不渊博,但就是没有金榜题名的命。他十二岁第一次进场,其后场场不落,就连父母仙逝,他都没安分守过孝。县试三年一次,加上皇家恩科,算下来考了十几场,到头来仍是白丁一个。眼看此生就要无望,他便砸锅卖铁,一狠心给自己在县学捐了个生员,便可直接参加乡试。
常理讲,人过三十仍没有功名者,大多会断绝对仕途的妄想。务农的务农,经商的经商,毕竟书本不能糊口。但惟德觉得自己虽是双鬓已斑,但满腹的经纶搏个功名只是时间问题。如今又捐到了生员,他更是每日苦读,田间的劳作便都抛给了媳妇赵氏。
赵氏贤惠,持家节俭。虽说自家好地都让惟德卖光了,但毕竟还剩几亩薄田,也还不至于把日子过到家徒四壁的地步。日子是能维持下去,但还有件更烦心的事整日折磨着她,与惟德夫妻二十几年却没能怀上过孩子。徐氏一族可是翕县大族,族内最重子嗣,因赵氏生不出一儿半女,族长就从没让她进过宗祠、拜过祖宗。药不知吃了多少,偏方不知试过多少,但就是没有动静,为此夫妻俩就没在族人面前抬起过头来。
人是不可能倒霉一辈子的。一年前,赵氏打听到就在临县休宁有一座小山,山上有座古庙。山叫欢喜山,庙叫欢喜庙,里面供奉着欢喜佛,每逢双月会开一次香火。据说每当此日,那些求子心切的女人便会来此上香,且极为灵验。只不过需要遵循一条颇为怪异的规则,必须要在子时方可上山。
赵氏求子心切,也顾不得这些怪律,瞒着老童生,便独自上了山。谁知山上黑灯瞎火,没走出多远便与一同上山的众人走散。正当她焦急之时,一只大手将她拦腰揽住。徐氏刚要惊呼,就听背后的男人低声说道:“你不是来求子的?”说罢便将她拖入一处密林。
原来这欢喜山名为求子上香,实为借种生子。府县上的泼皮无赖常利用此处浑水摸鱼一把,不过到底也算是双方得利的事。就这样,赵氏还没来得及拜一拜欢喜佛,也没看清这和她交合的男人模样,就稀里糊涂的怀上了五儿。
熟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也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村里几乎人人都知道赵氏腹里的孩子是借来的。侥幸的是这风声还没吹到老童生徐惟德的耳朵里,他一过八月便收拾行装入闱应试去了。一连三场,每场三天,再等到九月十三放榜,他都没回过家,自然也就没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乡试的结果不难猜想,当然还是重蹈覆辙。惟德一到家便大病一场,虽说性命无碍,但从此落下了个咳血的毛病,人也像变了个人似的。
看着媳妇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他狠下心再不去科考,要和老婆一起经营好那两亩薄田,最好再在宗祠学堂里谋个先生的差事,把日子先过起来。要是能得个男孩,他相信自己一定有能力培养出个状元来,这也可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谁知天公偏偏不作美。赵氏临盆时,五儿先出来的却是一只小脚。老童生三天没合眼,赵氏撕心裂肺的哀号,震荡在他的耳旁也也震荡在他的心里。到最后,一点声音没有了,老童生的心里依旧充斥着赵氏那野兽般的嚎叫声。虽说一死一活的结果算是万幸,可没了赵氏,这家算是彻底败了。
赵氏的死也让族里没了说闲话的把柄。既然五儿是个男婴,那宗祠里就有他每月固定的口粮。父子俩这才勉强生存下来。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一晃十二年过去了。五儿在惟德一把屎一把尿的养育下,无惊无险的长大。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五儿却生的格外高大,其臂力犹是惊人,小小年纪便可以将村口那块几百斤的大磨石轻易掀翻。父子俩站到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绝非一个锅里的馒头。可惟德不管这些,仍是爱之如命。
五儿虽然早已过了上私塾的年龄,但在惟德的悉心教授下,诸如《三字经》、《百家姓》等启蒙书籍也是倒背如流。只是可惜他虽然聪颖,但心思却完全没在读书上,整日惦记的都是些舞刀弄棒的搏击之术。如果不是惟德把持的紧,恐怕早就闯出了乱子。
这让惟德颇为头痛。一来自己上了年纪,有心无力;二来孩子毕竟大了,再难管束。因此也就不像以前那样,便一狠心便把家里仅有的两亩旱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