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三十四章
那好像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再回神,明瑕仍在她面前,白色衣袍明净整洁。郑皎皎仔细嗅了嗅,她背着光,垂下的眸子半明半味。明瑕的手颤了了一下。
她重新抬头,看向他。
这张较为年长的脸跟记忆里的人重合,脱离了眉宇的少年意气,变得更为稳重,而那些疏离,在逐渐消散着。
曾经亲昵的话犹在耳边,彼此交换的体温仍随着记忆的翻涌而来,那些缠绵与荒唐好似大梦一场。
郑皎皎心想,当深夜来临,那些对于仙人犹如一瞬的幻境,也会像困扰她一样地去将眼前清清白白的人困扰吗……那些曾经从喉咙里发出的压抑喘息、不断起伏的胸腔、垂下来的怜悯目光是不是也让他像她面对着他时一样羞愧。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如有实质。
明瑕脖颈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郑皎皎移开目光,重新看向那双平静的眸子,那双眸子太过平静,平静到令人觉得像寒凉,他们对视着,却是他先移开目光。“桃妖未死,的确是个隐患。你又丢失了记忆,与其待在山下,不如跟我上山。”
“山上的人是不是都是修仙者?”
“是。”
“有我这样的凡人吗?”
……“他长久地沉默了。
郑皎皎问“一个也没有吗?”
当然,凡人怎么上得仙山,他们又不像大雁,有能飞的翅膀。明瑕说“仙山上,也有未辟谷的弟子。”
避重就轻,从前在鸟安的时候,他没法回答她时,就好这么干。仙山之上没有凡人,也就意味着当她登上仙山,就会成为那个最特立独行的家伙。没有他人帮助,她甚至没法下山,就像在监天司一样,不,或许连在监天司都不如,至少监天司还有云雀她们。
郑皎皎没办法接受,或许曾经能接受,但现在已然完全不能。即便抛却容颜衰老的问题,还有那么多的沟壑,使他们不能跨越。他一直在逼她步步后退,但自己却不肯多退一步。很快,这种多日以来积攒在她胸腔中的怨憎和不甘,让她在再度经历了生与死之后问出了一个理直气壮且疯狂的问题。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他清清冷冷地望着她,像她生命的旁观者,像康平天空的仙山,高高在上,若即若离,一语定他人生死。“你不能在康平陪我吗?就像在鸟安那样。"<3郑皎皎终于直视了自己心底的欲望,不再遮遮掩掩,不再欲盖弥彰。她觉得自己应该很狼狈,像记忆中的母亲,被泪水打湿的妆容晕成花花绿绿的古怪面容,头发散乱着,歇息底里地,将街道上的尘土和流出的血混在一起可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自己很难堪,至少没有她曾经想象地那么难堪。1郑皎皎觉得很轻松,语无伦次的轻松,她抽噎地,无法控制的泪逐渐有了形状,看清楚了她胸腔中如同枝蔓般生长着的东西,那是曾被她一遍一遍否认的东西。
一一如同阴影般缠绕的欲望。
他们拥有那么多东西,偏偏要让她付出自己所仅有的那些。凭什么他们可以高高在上的审视着她?她从没有做错过什么。从来没有!
郑皎皎咬着唇,盯着面前的人。
这个曾经给她庇护,给她安全的人,这个如今与她相去甚远的人。她恍惚着,桃花香气越发浓郁,但面前的人,好像一无所觉。郑皎皎捂住了心脏,仔细判断着这是否是她的错觉。是桃夭?可监察铃为什么没有响?监天司内层层法阵,它又是怎么进来的?天光倾斜,透过监天司狭窄透明的琉璃折射出彩色光芒,落在二人身前地面。
她总是在哭,总是如此,明瑕心想,明明心是冷的,明明一步也不肯向前。那些泪灼烧着他,尽管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对她分明已经足够宽容。明瑕说“我不能。”
郑皎皎便问,求助一样,质问一样,她问“那我上仙山又能在仙山上做什么呢?"<1
她的话拷问着他,比日光更胜,比妖魔更厉。面对她时,他总不自觉滋生出许多的私心,伸出又放下的手,落下又移开的目光,故意打断的话。她使他变得不再像自己,不再像以前的明瑕尊者。1妖域幻境,名不虚传。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睛。与其说他在审视她,不如说他在审视自己的心魔能走到什么地步。但眼前的人又太过敏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审视,让他举步维艰。郑皎皎道“明瑕,我觉得,桃夭好像真的回来了。这里这里…有桃花香。”
他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迈步上前,将霞光遮掩,伸出手点在她的额头,像蜻蜓点水一样,眉间朱砂再现,他念出她的名字,也格外的轻,落到她的耳朵里,她想抓,努力地去抓,但抓不住。“皎娘。”
监察铃刺耳的铃声响起,他便随风去了。<2郑皎皎站在暗室,茫然一瞬,桃花香似乎也消失了,她走到门边推开门,监天司整个像是活了,无数人倾巢而出,腰间皆配着刀。头顶,要落到高台上的飞舟重新起飞,围绕着康平。郑皎皎忽然觉得眼角有一抹绯色,她有些受惊地扭头,室内静谧,除了她再无别人。她小心翼翼地朝角落里的绯色走去,掀开藤条编的背篓,露出里面的一堆桃花,看起来应当是要用来晒干入药的。她砰砰直跳的心停下,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