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仪点点头。
老张头这才低下头,小心地咬了一口。热气烫得他吸溜了一下,随即加快了速度,埋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郑仪沉默地看着,心里堵得难受。
“张师傅,您是前进厂的?”
郑仪等他稍微缓过点劲儿,才轻声问道。
老张头喝汤的动作顿住了,抬头看了郑仪一眼,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愤懑,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和灰暗。
“前进厂?呵……”
他干笑一声,声音沙哑。
“早没了。”
“早没了?”
郑仪追问。
“我看不是还在……”
“那是空壳!”
老张头猛地打断他,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愤懑,随即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是给领导看的壳!我们这些人,早被‘合作社’弄走了……”
“合作社?”
“星火劳务合作社……”
老张头低声嘟囔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厌恶。
“把我们的关系买断……工龄不算了,社保断了……给点钱,就没了。”
他机械地戳着碗里的丸子,眼神空洞。
“没了厂子,还能去哪儿?老了……厂子技术,外边谁要?”
“合作社不是介绍工作吗?”
“工作?”
老张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带着哭腔。
“去工地!一天干十三四个小时!工钱呢?押着!拖着!七扣八扣!到你手里,不够吃饭!”
“不挂靠合作社?不让他们抽成?没门!自己去厂子找活?没人敢收你!刘大疤瘌的人……凶得很!”
刘大疤瘌!
郑仪眼神一凝。
这个名字,在赵波提供的信息里,和老工人被删掉的控诉帖里,都出现过!
劳务合作社的实际控制人!
“他们……”
郑仪想追问。
就在这时。
“爸!开门!”
一个清脆但带着疲惫的女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老张头浑身一哆嗦,脸上瞬间浮现出惊恐,下意识地想把桌上的关东煮藏起来。
“是小玲……”
他慌乱地看向郑仪。
“你快……”
门已经被哗啦一下推开。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闯了进来。
她穿着件工厂常见的蓝色夹棉工作服,戴着顶女工帽,帽檐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风霜的脸。
眉眼依稀能看出老张头的影子,但眼神更倔强、更亮。
“爸!你怎么……”
她刚开口,就看到了站在屋里、衣着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郑仪,声音戛然而止。
她瞬间警惕起来,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几步上前挡在老张头身前,眼神锐利地盯着郑仪:
“你是谁?找我爸干什么?”
“小玲!别瞎说!”
老张头连忙站起来,想拉女儿。
“我没瞎说!”
小玲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底层挣扎者的敏感和自我保护。
“他这种人,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爸!你是不是又被人骗了?他们又拿什么活骗你了?还是……”
“你是合作社的人?还是刘大疤瘌派来的?我爸还欠你们什么钱?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小玲!他不是!他是……”
老张头急得直跺脚。
郑仪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中酸涩。
“小玲是吧?”
郑仪迎着她警惕愤怒的目光,语气尽量平和。
“我不是合作社的人,更不是刘大疤瘌的人。我只是……省里研究室的一个研究员,今天跟领导去前进厂参观,在厂门口……看到了你爸。”
他指了指桌上的关东煮。
“晚上路过海城路,又看他蹲在路边找活儿,天太冷,不放心,就买了点吃的,过来看看。”
小玲的目光顺着郑仪的手指,落在桌上那份被打开、吃了大半的关东煮上。
又看了看父亲脸上还没来得及褪去的窘迫和一丝被人关心的惶恐。
她那股紧绷的、仿佛随时要扑上去撕咬的气势,稍稍缓和了一点,但警惕未消。
“省里的?”
她狐疑地打量着郑仪。
“研究员?研究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