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在一片无垠的白与灰之中。
没有记忆,没有归属,象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逗号,漂浮在名为“黑天鹅港”
的巨大囚笼附近。
他是幽灵,是影子,无声无息地穿梭在冰冷的钢铁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血腥气的实验室、以及那些充满压抑呼吸声的囚室之间。
他观察着一切。
穿白大褂的人们记录着扭曲的数据,编号孩子们在恐惧与麻木中接受着非人的改造,生命在这里如同消耗品。
他记录着,内心却是一片冻土荒原,没有任何情感的萌芽。喜悦、悲伤、怜悯——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如同天书。
他象一个误入人间的神只,或者一个残缺的机械,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这出残酷的戏剧,冷漠是其唯一的底色。
改变发生在一个午后一如果这片永远被阴云和风雪笼罩的地方,也算有“午后”的话。
他漫无目的地“飘”过一间观察室,目光被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攫住了。
她穿着过于宽大的、浆洗得发白的条纹病服,蜷在靠窗的床铺上,白金色的头发象是月光凝成的丝缎,侧脸安静得如同雪原上的瓷偶。
她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童话书,手指小心翼翼,仿佛触碰的是易碎的梦境。
那一刻,这片死寂、苍白、只有痛苦与绝望滋生的世界里,仿佛骤然裂开一道缝隙,生长出了一株嫩芽,带着不可思议的柔韧与纯净。
他记得那个主导一切的赫尔佐格博士,曾用一种鉴赏稀有标本的语气评价她“这片冰天雪地里唯一的花朵”。
当时他无感。
此刻,那冻土般的心湖,却似乎被这颗遥远的、安静的星辰的光芒,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停留在她的附近。
他看着她每日重复着枯燥的流程,吃饭,检查,被抽血,然后回到角落,捧起那本童话书。
他看着她被其他更强壮、更躁动的孩子推搡时,只是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书,走到更远的角落,不争辩,不哭泣,冰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片隐忍的平静。
他看着她深夜独自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望着窗外永远呼啸的风雪,用极其轻微、几乎要被风声吞没的声音,哼唱着一段模糊的、似乎来自遥远记忆的摇篮曲。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空洞的胸腔里萌生。
不是好奇,更象是一种——靠近光源的本能。
机会在一个风雪嘶嚎的夜晚降临。
或许是因为电力波动,走廊的灯光忽明忽灭,远处传来不明原因的骚动和呵斥声。
他在一条僻静的走廊拐角,遇见了她。她似乎被突然的黑暗和噪音吓到了,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象一只受惊后试图融入环境的小动物。
他现出了身形,没有预兆,如同从阴影中凝结而出。
女孩猛地后退一步,冰蓝色的眼眸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警剔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她握紧了拳头,摆出了一个略显笨拙的、似乎是模仿警卫的防御姿势。
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依旧缺乏温度,但不再是无机质的扫描,而是带着一种初生般的茫然,似乎在确认什么。
“你——是谁?”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斗,象风中的冰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女孩紧绷的身体都有些发酸,才用一种干涩的、仿佛锈蚀齿轮转动的声音回答:“—没有名字。”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补充道:“我——一直在这里。”
女孩眼中的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
他的出现方式诡异,但他身上没有任何恶意,那空洞的眼神甚至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那种孤寂感?
“我是零号。”她小声说,带着一种畸形的“自豪”,这是她在此地唯一的身份标识,很靠前。
他点了点头。
于是,在这座冰冷的港口里,一个幽灵和一个编号,创建了最初的联系。
从此黑天鹅港的阴影中,多了一处秘密的避风港通常是一个堆满废弃仪器和杂物的储藏室角落。
他会在她被关禁闭时,突然出现在铁窗外,安静地陪着她,听她断断续续地讲述那本童话书里重复了无数遍的故事。
在她被欺负后,他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安全回到房间。
有时,他甚至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小块用漂亮糖纸包裹的、早已过期的水果硬糖,塞进她手里。
交流依旧不多,大多是她在说,他在听。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陪伴,驱散着无孔不入的孤独和恐惧。
渐渐地,在他面前,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