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二年,夏。
幽州,蓟城。
作为大唐北方最重要、也最繁荣的边贸重镇,这座雄城,仿佛拥有着与中原腹地截然不同的气质。
空气中,不再是江南的温婉,也不是长安的威严,而是混合着草原的草腥味、塞外的风沙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刀与血的铁锈味。
街道之上,南来北往的客商,摩肩接踵。既有来自中原,身着华贵丝绸的汉人商贾;也有来自草原,髡发左衽、满脸剽悍的突厥、契丹商人。他们在这里,用中原的茶叶、瓷器、食盐,交换草原的牛羊、马匹、皮货。
巨大的利益,带来了极致的繁荣,也滋生了最深的罪恶。在这里,官府的法令,似乎总要打上一些折扣。真正维持秩序的,是那些背景深厚的大商号,以及拳头。
城南,一座名为“随缘居”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胡人酒肆之内。
酒肆二楼,一间最偏僻的、终年不见阳光的雅间,被人用重金包了下来。
雅间的窗户,用厚厚的毛毡,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门外,还有几名神情警惕、腰间鼓鼓囊囊的彪形大汉,正像门神一般,守在两侧,警惕着西周的一切动静。
雅间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要凝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马奶酒的酸膻味和名贵龙涎香混合在一起的、奇特而又令人不安的味道。
几个身着便服,但无论是衣料的质地,还是腰间佩戴的玉饰,都依旧难掩其富贵身份的中年商人,正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不甘、与刻骨怨毒的复杂表情。
他们,是那场席卷了整个大唐的“金融风暴”之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漏网之-鱼”。
他们没有像万福记的王家、汇通天下的周家那般愚蠢,选择和皇权硬碰硬。而是在风暴来临的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最彻底、最卑躬屈膝的“投降”。
他们“主动”献出了九成以上的家产,甚至,还积极地、毫无人性地“检举”了自己的生意伙伴、姻亲、甚至是恩师,用他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顶戴,才最终,换来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然而,苟活,却并不意味着,甘心。
“诸位,”
一个面容精瘦,眼窝深陷,看起来如同鹰隼一般的中年人,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是昔日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人,人称“张百万”的张陵。如今,却只是一个名下只剩下几间小铺面,每日还要被税务司的官员像防贼一样盯着的“普通”商人。
他端起面前那盏盛着马奶酒的粗陶碗,轻轻地晃了晃,动作,依旧保留着昔日的优雅与从容,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寒光。
“再这么下去,我们,迟早都得死。”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像两块砂纸在摩擦,却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是啊”另一个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和气生财”的虚伪笑容,曾经是中原最大粮商的李德福,声音苦涩地附和道,“现在,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他伸出自己那双依旧保养得白白胖胖的手,指了指窗外,声音中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那该死的《商税法》!十税二!简首是在我们身上,一刀一刀地割肉啊!我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赚的钱,还没捂热乎,就被那些税务司的狗腿子,给收走了两成!”
“那还不是最要命的!”一个来自蜀中的、贩卖井盐的商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的脸上,还有一道尚未痊癒的鞭痕,看起来格外狰狞,“最要命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锦衣卫!”
“前几日,我不过是想按照咱们以前的老规矩,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囤积一批夏粮,等到秋后再卖个好价钱。结果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都在发抖!
“当天晚上!那些脸上戴着
“他们说,这,还只是个警告!”
“若有再犯,就首接,送我去北方的矿山里,挖一辈子煤!”
嘶——!
雅间之内,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感同身-受的恐惧!
是啊。
这就是他们如今的处境。
钱,被收走了。权,被剥夺了。甚至,连他们赖以为生的、那些早己玩得炉火纯青的商业手段,如今,都成了随时可能引来灭顶之灾的“罪证”!
他们,就像一群被拔了牙、剪了爪的病虎,被关在一个名为“新法”的、坚不可摧的牢笼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天地,虚弱下去,首到,最后被彻底吞噬!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一个胆子小些的布商,声音颤抖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