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通往爷爷老家镇子的路。
她的心轻轻揪了一下,那些被深埋的、混合着温暖与刺痛的记忆,随着熟悉的景致一点点复苏。
她没有问,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那些曾经和爷爷一起走过的田埂,远处那条依旧蜿蜒的小河。
车子没有驶入如今已物是人非的老屋,而是在镇子边缘,一片看起来已经废弃许久的校舍旁缓缓停下。
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一把同样生锈的大锁,门楣上“红星小学"的字样比她记忆里更加模糊。
舒榆的目光凝固在那片荒芜的校舍上,呼吸微微一滞。就是这里。
爷爷家,就在这小学后面不远的那条巷子里。“这里,"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小时候暑假回来,最喜欢跑到这学校后面去。”
她的目光越过破败的围墙,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旧裙子的小女孩。
“那里有棵老槐树,很大很大,树干要两个我才能抱住,我总爱爬上去,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看下面的屋顶和田野。”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柔软的笑意,那是真正沉浸在无忧往事中的神情。
“夏天的时候,槐花开得最好,香得很,风一吹,像下雪一样,有时候,爷爷会站在树下喊我回家吃饭,我就故意藏起来,等他着急了,才笑嘻嘻地溜下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抹笑意也如同被风吹散的槐花,迅速凋零,眼底漫上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思念。
那棵树下,有她最快活的时光,也映照着爷爷最慈祥的笑容。李璟川安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温和地落在她脸上,将她每一丝情绪变化都收入眼底。
他能感觉到,这棵树,是她与爷爷之间最生动、最温暖的联结之一。他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她,眼神里有一种沉稳的笃定:“想不想去看看那棵树还在不在?”
舒榆愕然地看向他。
她没想到他会带她来这里,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建议。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混杂着怯懦与强烈渴望的复杂情绪。
李璟川率先下车,为她拉开车门,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他没有走向紧闭的正门,而是带着她,沿着记忆中那条她曾奔跑过无数次的小径,绕过斑驳的围墙,向后走去。
围墙有一段因年久失修而坍塌了,形成一个无人看管的入口,穿过一片及膝的荒草,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带着雨后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当舒榆跟着李璟川,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最后一片半人高的野蒿时,她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就在那里。
就在学校后方那片熟悉的缓坡上,那棵记忆中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虬龙般的枝干倔强地伸向天空,巨大的树冠投下大片浓荫。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椭圆形叶片,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树身比她记忆中更加粗壮苍劲,皲裂的树皮书写着岁月的沧桑,但它就那样静静地、顽强地伫立着,仿佛一位沉默的守护者,从未离开。
“它真的还在…"舒榆喃喃自语,声音哽咽,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松开李璟川的手,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树下,仰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粗糙熟悉的树皮,仿佛在触摸爷爷温暖的手掌,触摸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就在这时,李璟川也走到了她身边。
他没有打扰她与老树的“重逢”,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同样落在这棵承载了她太多悲喜的树上。待她情绪稍缓,他才用一种平静中带着奇异力量的语调,缓缓开囗:
“我小时候,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临时外派,曾被送到这个镇子,寄养在一户远亲家里,住了差不多半年。”舒榆猛地转头看他,泪眼婆娑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她与爷爷拥有最多共同回忆的地方,他竞然也曾来过?李璟川像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用那种沉稳的语调叙述,目光悠远,仿佛也陷入了回忆:“那时候,这小学还在用,这棵槐树,是附近孩子们放学后最爱聚集的地方,我也常来。”
说着,他在舒榆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做了一件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取出了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口琴,琴身的金属部分已经斑驳,透着时光流逝的痕迹。
他将口琴凑到唇边,试了试音,然后,一段生涩、断续,甚至有些磕绊,但旋律依稀可辨的童谣,在这寂静的午后、在老槐树的荫蔽下,缓缓响了起来。那调子,赫然是舒榆记忆深处,爷爷曾坐在树下,用家乡话轻轻哼唱过的那首。
这首曲子并不广为流传,只是在这个小镇上很流行,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哼唱,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他真的在这里住过!
一曲终了,他放下口琴,目光转向完全呆住的舒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而宿命般的微光。“可能那个时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恍惚与确信,“你就坐在某根树枝上摘槐花,而我,就在这树下,我们可能还听过同一阵风,看过同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