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议既定,谭伦便不再耽搁,对着陆明渊拱手一礼,沉声道。
“伯爷,事不宜迟,下官这便去寻邓总兵,将此策与他分说清楚。”
陆明渊点了点头,起身相送。
目送着谭伦略显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嘴角的弧度才缓缓收敛。
书房之内,茶香依旧袅袅,只是那股清雅的味道里,似乎也浸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让他那因为谭伦一番话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为将者,不计伤亡,只问胜负。
为帅者,不计得失,只看大局。
他陆明渊如今既是镇海司提督,也是定远伯,是这温州沿海无数军民百姓寄予厚望的擎天玉柱。
他不能再用后世那套悲天悯人的标准来衡量这个时代的人与事。
在这个人命比纸薄的世道,想要守护更多的人,就必须学会比敌人更冷酷,更无情。
用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
两日后的清晨,镇海司衙门。
谭伦与邓玉堂二人并肩而来。
甲胄在身,步履生风,眉宇间带着一股大战将临的肃杀之气。
“伯爷!”
二人齐齐拱手行礼,声音洪亮。
陆明渊从堆积如山的文牍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子理兄,邓总兵,快请坐。看二位神色,想必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谭伦与邓玉堂相视一笑,眉宇间尽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伯爷明鉴,”
谭伦率先开口,从袖中取出一份舆图,在桌案上铺展开来。
“下官已与邓总兵反复推演,将伯爷的奇袭之策与正面强攻之法相结合,制定了详尽的作战方略。”
“我二人商议,定于五日之后,月黑风高之夜,对披山岛发起总攻!”
邓玉堂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也难掩激动之色。
“伯爷,这五日之内,末将会将温州水师主力,分批次、化整为零,秘密调往披山岛外围海域。”
“届时小股部队和温州水师主力,形成合围之势,确保不让一个倭寇逃出生天!”
邓玉堂上前一步,本想就着舆图,将兵力部署、进攻时机、各部协同等细节一一向陆明渊禀报。
然而,他刚要开口,陆明渊却抬手制止了他。
“邓总兵,”陆明渊的目光清澈坚定。
“行军布阵,临阵指挥,你是行家。本官既然将温州战事托付于你,便绝无掣肘之理。”
他站起身,走到邓玉堂面前,轻轻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
“你不需要向我汇报具体的作战计划。”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任何预先的谋划都可能被意外打乱,唯有临阵之将,方能相机决断。”
“本官只做一件事,”
“那就是为你们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邓总兵,你只需要告诉我,此战,你需要多少粮草军需?”
“需要多少伤药郎中?需要多少战船修缮的木料?需要多少犒赏三军的银钱?”
“你只管放手去打!”
“你身后,有我,有镇海司,有整个温州府的财力物力,为你做最坚实的后盾!”
“其余的,本官一概不问!”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洪钟大吕,狠狠地敲击在邓玉堂的心坎上。
这位在刀光剑影中闯荡了半辈子的铁血总兵,此刻眼眶竟是微微一热。
信任!
这是一种何等宝贵,何等奢侈的东西!
他邓玉堂出身草莽,一步步爬到温州卫总兵的位置,靠的是一身过命的武艺和无数次浴血搏杀的军功。
可即便如此,在他上面,永远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有无数只手在指点他。
温州知府要插手,浙江布政使要过问,就连远在京城的兵部老爷们,也总喜欢对着舆图纸上谈兵。
他就像一个被无数绳索捆绑着的巨人,空有一身力气,却处处受制,难以施展。
他渴望的,不就是这样一份不打折扣的信任,这样一种放手施为的权力吗?
大丈夫得遇知己,当为此效死!
邓玉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
他没有再说什么感激涕零的废话,而是用一个军人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他猛地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声如金石。
“伯爷知遇之恩,末将邓玉堂,没齿难忘!”
“此战,若不荡平披山岛,末将提头来见!”
陆明渊连忙将他扶起,正色道。
“邓总兵言重了,本官要的是你的捷报,不是你的项上人头。”
“去吧,放手去做!”
“是!”邓玉堂重重应诺。
他站直身子,沉吟片刻,开始详细禀报此战所需的后勤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