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公堂之上,灯火摇曳。
杜晦之死死地盯着陆明渊。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而是在面对一个恐怖的怪物。
那双眼睛太冷了,冷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少年意气。
只有看透世事的漠然与洞穿人心的锋利。
“陆明渊!”
杜晦之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包庇钦犯!是藐视国法!”
“本官乃朝廷钦命的温州知府,此案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本官维持原判,何错之有!”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高亢。
“林成通倭,人证物证俱在,三个月后,验明正身,依律问斩!绝无更改!”
陆明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咆哮,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杜大人,”
“此案是构陷。如烟姑娘并非逃跑,而是被谋杀,林成乃是被人蒙骗,而非通倭。”
他指了指桌上那本卷宗,继续说道。
“至于大人所说的铁证,不过是欲加之罪。而本官,不信。”
“你不信?”
杜晦之气得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而刺耳。
“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从六品同知,也敢在本官面前谈信与不信?”
“本官信的,是陛下,是朝廷法度。”
陆明渊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
“奏疏已经送出去了。一封往大理寺,一封往刑部。”
“温州府发生如此草菅人命、构陷忠良的大案,想必京中的大人们,会很感兴趣。”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是非曲直,黑白对错,自有我大乾的朗朗乾坤,自有陛下的圣心独断。”
“杜大人,你说呢?”
“陛下圣夺”四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杜晦之的心口。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他明白了,陆明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温州府这个小池子里跟他纠缠。
他要做的,是把这潭水,彻底搅浑,把天捅破。
他要让京都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都把目光投向这里!
一股夹杂着恐惧的暴怒,瞬间冲上了杜晦之的头顶。
“好!好一个陆明渊!”
他指着陆明渊,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你能上奏疏,本官也能上!本官这就以温州知府的名义,上八百里加急。”
“本官要弹劾你冠文伯陆明渊,目无上官,越权逾矩,为通倭贼子张目,意图不明!”
“本官倒要看看,是你这般辩驳能得人心,还是我这封疆大吏的泣血陈情,更能让陛下信服!”
杜晦之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随即拂袖而去。
陆明渊静静地看着他消失在后堂,然后缓缓转身,面向堂外那黑压压的人群。
百姓们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他们的眼神里,有敬畏,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信赖与希望。
陆明渊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诸位乡亲,请回吧。公道,会来的。”
夜风吹过,卷起他官袍的衣角。
那瘦削的身影,在这一刻,却仿佛比身后的府衙更加高大。
……
接下来的五天,整个温州府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府衙大门紧闭,杜知府称病不出。
驿馆之内,陆明渊也闭门谢客,每日只是读书、写字。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两份截然相反的八百里加急奏疏,正以最快的速度,驰向遥远的京师。
而在温州城的另一端,汪家大宅之内,气氛却早已是愁云惨淡。
无数的金银珠宝被装箱,无数的密信被写就,通过比官驿更快的秘密渠道,送往京城一个权势滔天的府邸。
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动用那座最大的靠山,将陆明渊这颗眼中钉,彻底拔除。
温州府,正在等待一场来自京城的宣判。
……
京师,严府。
飞檐斗拱,画栋雕梁。
即便是深夜,这座府邸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书房内,紫檀木桌案上。
一尊三足饕餮纹铜炉正吐着袅袅青烟。
吏部侍郎李世文,正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份来自温州的密信,呈给斜靠在太师椅上的那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正是当朝内阁首辅严嵩的独子,工部尚书,人称“小阁老”的严世蕃。
他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宽松的杭绸常服。
一只眼睛微微眯着,另一只独眼却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小阁老,温州汪家来信了。”
李世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事情,似乎比我们想的还要好。”
他将信中的内容简略说了一遍,而后总结道。
“那陆明渊,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如今为了一个区区护卫,竟敢敲响鸣冤鼓,状告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