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辚辚,行至温州府衙门前,尚未停稳,便有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府衙正门大开,两列衙役手持水火棍,神情肃穆,站得笔直。
往日里那些交头接耳、神情懒散的官吏,此刻都噤若寒蝉,垂首立于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陆明渊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身后的护卫,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番阵仗。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向府衙内走去。
正当他踏上公堂前的台阶时,一个穿着温州卫所百夫长服饰的武官,从人群中猛地跨出一步。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卑职温州卫百夫长张猛,状告冠文伯身边护卫林成,私通倭寇,罪不容诛!”
这一声呐喊,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府衙前院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个依旧面色平静的少年身上。
公堂之上,温州知府杜晦之端坐于案后,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愕。
但那双藏在惊愕之下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张百夫长,公堂之上,岂可胡言!通倭乃是灭门大罪,你可有证据?”
“卑职有人证物证!”
张猛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高高举过头顶,悲愤道。
“倭寇头目井上三郎,昨日夜间自温州港逃脱!”
“有码头二十余位力工为证!”
“经调查,井上三郎通过丽春院花魁如烟,勾结林成,于昨天夜里将其偷偷放出温州府。”
“这是在花魁如烟房中搜出的书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杜晦之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喝道:“来人,将证物呈上来!将一干人等,带入后堂,本府要亲自审问!”
他的目光转向陆明渊,脸上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拱手道。
“冠文伯,此事体大,干系我温州府海防安危,更牵扯到您的声誉。”
“下官不敢怠慢,必须立刻查清。”
“您一路劳顿,还请先回府歇息,待案情有了眉目,下官第一时间向您通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公事公办,又给了陆明渊足够的“面子”。
对方告的是冠文伯,不是温州府同知!
杜晦之自然要以下官称之!
陆明渊静静地看着他,神情淡定。
“有劳杜知府了。”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便走。
那云淡风轻的姿态,让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的杜晦之,竟有些无处着力,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憋闷。
……
一日之间,风云变幻。
整个温州府都在谈论着这桩泼天大案。
冠文伯的心腹护卫,私通倭寇!
这个消息比陆明渊在平阳县掀起的风浪,传播得更快,也更惊人。
而杜晦之的“调查”,也进行得异常顺利。
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案情便已“水落石出”。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丽春院的一位花魁,如烟。
据说,那名叫林成的护卫对如烟姑娘情根深种。
而如烟姑娘则利用了这一点,指使林成帮助她的“救命恩人”——也就是倭寇头目井上三郎——逃离温州。
更致命的是,当府衙的捕快冲入丽春院时,如烟姑娘早已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但在她的闺房之内,却“恰好”搜出了几封她与倭寇联络的书信。
信中,她明确表示自己知道对方是倭寇。
并承诺会让“那位陆大人的心腹护卫”搞定城门与码头的官兵,确保他们能顺利出海。
人证,是几十个“亲眼目睹”林成护送倭寇上船的码头脚夫和客商。
物证,是那几封措辞确凿的“通敌书信”。
一个完美的闭环,将林成,也间接将陆明渊,死死地钉在了通倭的耻辱柱上。
当晚,杜晦之便派人将陆明渊“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与汪智文那间沉寂如深渊的书房不同,杜晦之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书房内陈设着各种名贵的古玩字画,处处透着一股想要炫耀却又底蕴不足的浮华。
他亲自为陆明渊斟上一杯茶,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明渊啊,你我虽是同僚,但我痴长你许多岁,便托大叫你一声明渊。”
杜晦之将查到的所有“证据”——那几封伪造得天衣无缝的书信,以及厚厚一沓的口供,推到了陆明渊面前。
“案子,查到这里,我是痛心疾首啊!”
他长叹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林成是你的人,这一点,谁也否认不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通倭之罪,已是铁案。”
“老夫知道,你必定是被这等刁奴蒙蔽了。”
“可朝廷法度如山,御史言官的嘴,更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