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明渊的目光在那画卷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缓缓抬起,望向汪智权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像一道清洌的泉水,冲淡了这满室的机心。
“汪三爷有心了。”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画卷,而是将那紫檀木盒的盖子,轻轻地合上了。
“此画意境高远,笔法超然,确是珍品。”
“只是,下官年幼,于书画一道,不过是门外汉,如此珍品放在我这里,实属明珠暗投,辜负了汪三爷的一番美意。”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至于那恶奴伤人之事,国法已有公断,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汪三爷既已赔付了伤者,此事便算了结。”
“这画,下官是万万不能收的。请三爷,收回吧。”
汪智权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僵住。
他看着陆明渊那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眸子,那里面没有贪婪,没有欲望,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湖水,深不见底。
这已经不是拒绝,这是一种宣告。
道不同,不相为谋。
汪智权缓缓地收回了手,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苍白。
他沉默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既如此……是汪某唐突了。”
他站起身,甚至没有再说一句场面话,便带着那幅价值连城的画,转身离去。
看着那顶青呢轿子消失在街角,陆明渊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一如这温州府的局势。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汪家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算是彻底捅破了。
……
汪府,书房。
“啪!”
名贵的汝窑茶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溅湿了光洁如镜的金砖。
汪智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张白净儒雅的脸上,此刻满是狰狞的怒意。
那两枚羊脂白玉核桃,在他手中急速转动,发出“咯咯”的脆响,仿佛随时都会被他捏碎。
心腹师爷躬身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好!好一个陆明渊!好一个油盐不进的状元郎!”
汪智权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我汪家在温州府盘踞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发泄了一通,才缓缓坐下,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他看向自己的师爷。
那师爷约莫五十来岁,山羊须,三角眼,透着一股精明。
他沉吟片刻,低声道:“三爷,依老朽看,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杜晦之那样的官,咱们可以拉。他来了,酒也喝了,字画也收了,望江楼上的‘白月’,他也当了入幕之宾。”
“这种人,贪财好色,有的是把柄拿捏,是友非敌。”
“可这陆明渊,您看,酒宴之上,视美色如无物;黄金美人儿,他以打油诗轻之。”
“如今这千金难求的名家画卷,他更是看也不看。”
“此人软硬不吃,摆明了不想与我等为伍。”
师爷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三爷,凡是温州府衙里的大人,非友即敌。”
“既然他不愿意做我们的朋友,那就只能是我们的敌人。”
“对付敌人,便不能再心存幻想了。”
汪智权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说下去。”
“此人是林瀚文的弟子,又是陛下亲封的冠文伯,杀,是下下策,动静太大,容易引火烧身。”
“既然杀不得,那就只能让他走。”
师爷压低了声音,凑到汪智权耳边。
“咱们得想个法子,把他从温州府,赶出去!”
“赶出去?”
汪智权眉头一挑。
“不错。”师爷的三角眼里闪着算计的光。
“此子年少,最重名声。咱们就从他的名声下手。他不是带着几个从京城来的护卫吗?那些人,就是他的软肋。”
“温州靠海,倭寇之患,乃是朝廷心腹大患。咱们可以如此这般……”
师爷压低声音,将一个恶毒的计划娓娓道来。
“……安排一场戏,给他那些护卫安上一个‘通倭’的罪名。”
“通倭可是灭族的大罪,他陆明渊身为上官,就算没有直接参与,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掉的。”
“届时,咱们再发动府县的言官上书弹劾,利用舆论造势,说他年少无知,德不配位,不堪同知之任。”
“朝廷为了平息物议,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他调离温州。”
“如此一来,既不得罪死林瀚文,又能拔掉这颗钉子,岂不两全其美?”
听完师爷的毒计,汪智权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冷笑。
通倭。
这顶帽子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