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为他们添上酒。
他从这些故事里,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看到了他们的恐惧,他们的勇猛,他们的忠诚与牺牲。
这让他对“功臣”与“英雄”这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渐渐地,话题从北境的鞑子,聊到了东海的倭寇。
提到倭寇,何大勇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裤管。
“百夫长,就是这帮狗娘养的杂碎……”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霍峰重重地将酒碗砸在桌上,酒水四溅。
“妈的,提起这帮耗子一样的杂碎,老子就来气!”
“打起仗来,一个个跟疯狗似的,悍不畏死。可一打不过,就往海里钻。”
“咱们的水师,船没人家的小,也没人家的快,追都追不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过几天又换个地方来抢!”
陆明渊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他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几分请教的诚恳,问道。
“霍将军,何老英雄,晚生有一事不明,想向二位请教。”
“陆大人但说无妨!”
霍峰拍着胸脯道。
“这倭寇,当真如此难缠?”
陆明渊问道。
“我曾听闻,他们不过是些流浪武士、海盗商贾纠集而成的乌合之众,为何我大乾天兵,竟屡屡受挫?”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点子上。
何大勇放下手中的酒碗,沉声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倭寇,确实是乌合之众,可他们狠啊!”
“他们用的刀,又长又快,咱们的腰刀跟他们一碰,好几个口子。”
“而且他们打起仗来不要命,经常几十个人一条小船,十多条船就敢冲击咱们上千人的军阵。”
“一旦被他们冲上船,短兵相接,咱们人多的优势就没了,死伤惨重。”
霍峰在一旁补充道。
“大哥说得对!这帮杂碎,最擅长的就是小股突袭,打了就跑。”
“他们熟悉沿海的每一处港湾,每一个小岛,往那礁石林里一钻,咱们的大船根本进不去。”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愤懑。
“而且……沿海的一些大户,甚至是一些地方官吏,暗中跟他们有勾结!”
“给他们提供补给,销赃,甚至传递我们官军的动向!”
“这才是最他娘的难办的!里应外合,防不胜防!”
陆明渊静静地听着,将这些都刻在脑海里。
这些,都是来自第一线的宝贵情报。
他继续问道。
“那依二位之见,若要彻底剿灭这帮倭寇,该从何处下手?”
“剿?”
霍峰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难!除非朝廷下定决心,组建一支真正强大的水师。”
“造出比他们更快、更灵活的战船,再配上我们大乾的火炮,在海上把他们彻底打残、打怕!”
“否则,光靠我们卫所这点兵,在岸上堵,永远是治标不治本。”
何大勇也叹了口气。
“还得严查内奸!把那些给倭寇递刀子的手给剁了!”
“不然我们前脚出兵,他们后脚就把消息卖了,这仗还怎么打?”
陆明渊听着两人的话,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兵书。有二位这样的勇士在,何愁倭寇不平!”
这句夸赞发自肺腑,让霍峰和何大勇都有些不好意思。
“嗨,我们就是个大头兵,懂个啥,瞎咧咧罢了。”
霍峰摆了摆手,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一顿饭,直吃到了子时。
酒坛见了底,一整只鸡也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何大勇毕竟年老体衰,又断了腿,加上今天心神激荡,早已抵不住酒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口中还喃喃念叨着“杀鞑子”、“砍倭寇”的梦话。
何二柱的母亲心疼地为他披上一件旧衣。
霍峰看着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的何大勇,眼神复杂,他站起身,对陆明渊道。
“陆大人,外头风大,借一步说话?”
“好。”
陆明渊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屋。
屋外,寒月如钩,冷冷地挂在深邃的夜空中。
深秋的寒风卷着草屑和泥土的气息,吹在脸上,让人瞬间清醒了许多。
霍峰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身上的铁甲反射着清冷的光。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方漆黑的田野,声音低沉而沙哑。
“陆大人,当年在台州城外,大哥是为了替我挡倭寇头领劈下来的一刀,才没了一条腿。”
“我霍峰这条命,是他给的。”
“今天,你为他伸冤,保住了他的地,保住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活路,等于是救了他第二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