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我官牌,立刻前往平阳县衙。告诉平阳知县,温州府同知陆明渊,现在,要提审乡绅赵大富!”
马蹄声骤然响起,又飞速远去。
茅屋之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是夜,平阳县衙。
后堂的值房里,烛火昏黄。
知县孟康早已回了后宅安歇,美妾温酒,好不快活。
对于他而言,这平阳县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只要不出民乱,不死上太多人,便是天下太平。
唯有县丞孔明华,还在枯坐着处理一些琐碎的文书。
他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张国字脸上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愁苦。
在这平阳县做了六年的县丞,头上的乌纱没见长,两鬓的白发却添了不少。
他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满嘴苦涩。
在这官场里,想活得久,就得学会把眼睛闭上,把耳朵堵上,把良心……藏起来。
他正自嘲地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当值的皂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孔……孔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孔明华眉头一皱,不悦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皂隶喘着粗气,指着门外,话都说不利索了。
“府……府里来人了!是……是府尊大人的官牌!说……说是同知陆大人……要,要连夜提审赵大富!”
“什么?!”
孔明华“霍”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杯失手滑落,“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同知陆大人?
那个十二岁的状元郎?
他怎么会来?还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不入县衙,不拜官贴,直接就要提审赵大富?
这哪里是查案,这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种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比谁都清楚,何家的案子经不起查,尤其经不起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来查!
“人……人在哪里?”
孔明华的声音都在发颤。
“在……在城西的何家村!何二柱家!”
孔明华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完了。
这位小祖宗,竟是直奔苦主家里去了!
他不敢再有片刻迟疑,也顾不上通报已经歇下的知县大人,一边声嘶力竭地吼着。
“快!备马!点齐人手!”。
他一边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官服,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了值房。
夜风凄冷,吹在他身上,他却只觉浑身燥热,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
他带着一队举着火把的衙役,在寂静的街道上纵马狂奔。
马蹄声敲碎了平阳县城的宁静,也敲得孔明华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当他带着人手,气喘吁吁地赶到何家村,来到那座破败的仿佛随时会倒塌的茅屋前时。
他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火把的光芒下,那位传说中的少年同知,正静静地站在院中。
他身边,只跟着三名同样沉默的衙役,四个人,就如四尊雕像,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他们的对面,是跪了一地的何家老小,还有闻讯赶来的、同样衣衫褴褛的乡邻。
没有人说话,但那种无声的控诉,那种积压已久的愤怒与绝望,形成了一股足以撼动山岳的气场。
孔明华只觉得两腿发软。
他从马上滚了下来,踉踉跄跄地跑到陆明渊面前,深深一揖到底。
“下官平阳县丞孔明华,不知陆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陆明渊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双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的眸子,幽深得像一口古井。
孔明华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第二眼。
“知县何在?”
陆明渊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孔明华却觉得比冬日的冰碴子还要冷。
“回……回大人,孟知县……他,他家中有要事处理,已……已先行返回宅邸”
“……下官……下官可代为处理县中一切事务!”
孔明华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陆明渊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
“孔县丞,你可曾来过这里?”
孔明华的心猛地一沉,支支吾吾的答道。
“下……下官……未曾到过何家……但是,但是那块地,下官是去看过的……”
他急于撇清关系,连忙补充道。
“大人明鉴,下官知道此案经过,何家状告赵大富强占田产。”
“赵大富状告何家持械伤人!”
“但……但是县衙查验过文书,也去实地丈量过,一切……一切都合乎规矩,流程上,并无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