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31章友人
草原上的雪,一点都不美,放眼望去,只有大片大片的白。那在空中飘着的,根本不是寻常人想象的美丽雪花,而是一团一团的雾、一片一片的沙。当它横扫过草原时,它发出的可怕呼啸,像是要用它的颜色将一切都抹平!
牧民们都叫这样的雪为白毛风,是草原人们的噩梦。而倘若他们真的在外头遇到了,他们便也只能就地挖个雪坑躺在里头,向神灵祈求幸运,祈求宽恕,祈求生命。
阿苏尔已经不会再向第二个神灵祈求了,因为他已经有了真神的眷顾。然而,当可怕的白毛风袭来时,被真神眷顾的阿苏尔,也只能像那些寻常的牧民一样,躲在雪坑里,等待白毛风的离去。他等啊等,,等啊等,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梦里,他又一次梦到了阿娘,是他六岁时看到的阿娘。在阿苏尔的记忆里,六岁时的阿娘,就已经病入膏肓,每日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
可她在每一次短暂的清醒时间里,都会坐起身来,或努力侧头,将他叫到床边,耐心问他这一天都做了什么,问他有没有吃好穿暖,有没有在部落里交到所友。
而在问完这些后,她便会很快再次陷入昏睡,神志不清地抱着磨喝乐,迷迷糊糊地叫着两个人的名字。
“阿轩,阿轩……
“臻儿,我的臻儿……”
阿苏尔曾经好奇问过这两人是谁,但每次阿娘都只是笑着,从不回答。又后来,阿娘死了。
临死前,阿娘回光返照,将阿苏尔叫到床前,竭力睁大了眼,像是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可她浑浊而恍惚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眼泪不断地流。她紧紧握着阿苏尔的手,力气大到简直不像一个病人,大到阿苏尔的骨头缝都在发疼。
“对不起,对不起……阿苏尔……对不起…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像是已经预见到了一个没有父亲又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日后会在部落里遇到多少磨难。
所以最后时刻,她提起残存的力气,将自己从不离身的磨喝乐拆开,取出了里头一张细细的、远超部落工艺的锋锐刀片,郑重交给了阿苏尔。阿苏尔看得出来,那一刻的阿娘应当是想要嘱咐他什么的,可她的嘴唇只是翕动了几下,就彻底归于沉寂。
她死了。
在后来的八年里,阿苏尔曾一遍遍回想这一幕,一遍遍猜测阿娘到底想要对他说什么。
但他可能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
雪,无尽的雪。
当阿苏尔睁开眼睛时,他是在一个小木屋里醒来的。外头风雪依然在呼啸,他的身体也跟外头的雪一样冷,可屋子里的篝火是暖的,他身下的褥子也是暖的。
“你醒了?”
声音伴随着淡淡的药香,从篝火旁传来。
阿苏尔侧头,模糊的视线里,阿苏尔看到了一个脸蛋被火烤的红扑扑的女人。
女人其实并不美。她的脸庞虽然年轻,看起来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但脸上却已经有了风吹日晒的颜色;她脑后长长的头发没有做任何打理,只用一根露得发亮的木簪草草挽起,额角还黏着几缕被汗水浸透的发丝。她就像是一株草原上最常见的笈岌草,粗糙又坚韧地立在那儿,任谁来了,都不能违心地说她是美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阿苏尔就是觉得她很美。就像他三岁前的阿娘那样,有一种强壮而粗糙的、充满生命力的美。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遮风挡雨,因她自己立在那儿,就能够迎接所有风雨。阿苏尔看了她一眼,她便笑了起来,像是朋友一样亲近爽朗,又像是年轻姑娘一样美丽可爱。
“我叫宝音,你叫什么?怎么会一个人躺在雪里头?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再晚些发现你,你就要被冻死啦!”
阿苏尔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多年没有与正常人正常交流后,他好似也失去了与人沟通的能力。宝音也不见怪,见他迟迟没有回应,便专注在自己的事上一一围着篝火捣药。
一边捣,她一边小声哼起了歌来。
那是草原上常见的调子,宝音唱过,阿苏尔部落里的女人们唱过,他的阿娘也唱过。
于是,在这样的调子里,他又一次昏昏睡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过去八年里流浪和被人践踏的日子里都没怎么生过病的阿苏尔,这一次竞病得格外长,从初冬一直病到了第二年的初春。在醒来的头几天,阿苏尔还会想要找机会离开,还会对宝音生出浓浓戒备。可某一天,阿苏尔从深深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发现本该睡在隔壁干草铺上的宝音竞握着他的手,在朦胧的睡意中熟练地一边轻抚着他的额头,一边像是哄孩子般哼着断断续续的童谣。
那一瞬间,阿苏尔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那连睡梦中都紧绷的身体,就这样放松下来。
后来,阿苏尔与宝音依旧没有什么交流,甚至依然板着脸,不懂得笑,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但阿苏尔再不提要拖着病体离开的事了,甚至还会在宝音离开屋子、去外头寻找食物的时候,起身帮她整理这座小小的木屋,把它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也会在风雪不大的时候,出门捡些灌木和木枝条来烧。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