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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衍之握紧手中书卷,此情此景,他心中道不出什么滋味儿,只觉朗朗白日下,脚下如同灌铅,心下泛起不敢走进涩感,如此抛头露面卖臭腐之事,云骧她怎么可以做得这般坦率。
看客接过油炸臭腐,借着荷叶往嘴里送,陆衍之看到那人将黑黢黢的臭腐送入嘴中,唇齿张动间,腐黑色的豆腐粘在他的唇齿,而面上的神情却像是送入口中的食物宛若佳肴。
不知为何,臭腐的臭味,以及卤水的发黑发绿,一时之间,味道和画面全然冲击般地萦绕和浮现在陆衍之的鼻息间和眼前。
陆衍之胃中涌出难受,他佝偻着背一阵一阵恶心,情绪翻转间,逃似地向远离集市相反的方向去,极愿再去看云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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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葱葱的柳树下,陆衍之重新摆好一桌一椅,替人写信。
垂柳镇地处偏远,多是一些大字不识几个之人,她们若是想要给身在远方的亲人寄信,只得找到人替写,两文钱一文。
陆衍之便是替这些人写信,旁人口中述念,他提笔照着一五一十写下。这三四天来,他挣得有百文左右。
这日时辰尚早,他的桌前来了一位又一位的想要代写信的人。
最后,一位很是年轻妇人扭捏揣着手坐于桌前,从袖中摸出两文铜钱小心放在桌面上。
妇人道:“就这般开始吗?”
“嗯。”陆衍之扫过一眼,笔尖沾墨,准备依言写下。
“李朗。”妇人不好意思解释,“我在家中唤他李朗唤习惯了,你就这样写吧。”
陆衍之在素笺上写下李朗二字。
妇人见开了头,终于少些别扭,如同亲眼见着她口中的李朗般温柔叙着话。
“有我在,家中一切安好,李朗勿念。婆母前些日子感了风寒,不过已经大好,胃口跟着大增,小宝比之你离家时,好像长高了些,他跟着夫子新学有几字,他有闹着说等你回来,给他做蛐蛐笼子呢。不知李朗在荆州可否安好?……”
陆衍之照着年轻妇人所说的话,写下两页纸,左右不过一些寻常家中话,不过两页的纸,讲过婆母,讲过他们的孩儿,唯独没有讲过她自己。
“你不说说你自己吗?”陆衍之问。
妇人别过耳侧细发,低头仔细想,道:“那你就写,家中铺子生意尚可,我已经会做好生意,李朗且顾着自己,不必担心我与家中……”
陆衍之漠然照着书写下,在年轻妇人讲述自己做生意的事情,字字落下,陆衍之倒是从妇人口中想到云骧,脑海中是昏沉交替间云骧挑着担子踩过沾有晨露的野草,是喧哗热闹集市间云骧一个人动作麻利地装豆腐……
这些画面紧紧缠住他,素色的白纸上映出她的面容与身影,像是下一瞬云骧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令他简直快要呼吸不过。
“你怎么了?”年轻妇人见陆衍之似是身子不适,出声提醒道:“可要继续写?”
陆衍之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画面甩掉,重新提笔道:“抱歉,劳烦你再说一遍。”
年轻妇人放下心,继续述说着家常。
最后,在信封的落款处,陆衍之问:“不知如何称呼?”
“叁叁。”年轻妇人道。
陆衍之笔尖顿住,莫名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他轻声问:“哪个字?”
妇人自己拿过纸笔,在白纸末尾落下自己的名字,她自豪道:“这两字我会写,我家小宝教我的。”
字迹歪扭,却仍可见得落笔之人的真诚,陆衍之待笔墨干透,折好信封递给妇人。
风过柳梢,细软枝条影在书面上划过,恰一叶青翠柳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落下,陆衍之伸出手,柳叶平静落躺在他的手心。
方才恍惚间,他忽记起很多年前,云骧还不叫云骧,她叫云三三,一二三的三。
云骧是云家第三个孩子,云家父亲格外不喜她女儿身,与里正说,她排行第三,那就叫云三。里正道,哪儿有女孩儿叫三的。云父道,那便叫云三三。
三三。
陆衍之记得十年前他刚来垂柳镇三里村,村中仍有不少孩童依旧三三、三三的唤云骧。每当这时,云骧会叉着腰,说她已经换好名字了,叫云骧,云骧。
他疑惑,后头祖母才与他说道,云骧自记事起,很是讨厌自己的名字,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说通父母,日日夜夜去里正家中守着,今日送个她在山上找的野味,明日给里正妇人送个她亲手做的小玩意儿,后日帮着里正家做活儿,央求里正能不能给她换个名字。
云骧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名字好,只得求着里正。里正怜她可怜,问她日后想要做什么,她回家想过一日一夜,回答里正,想要像马儿一般肆意的活。
于是里正为她写下骧字,骏马奔腾入云端,如她所愿。
至今,应是十一年吧,久到陆衍之都快忘了很早以前,也曾有人唤过云骧“三三”。
一直以来,她想要做的事情,总是能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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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的晴空不多时聚起阴云,阴云变密变沉,乌压压地逼近,柳条枝丫晃动的厉害,飞蜓在水面上急躁飞动。
集市上的云骧东西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