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一腔孤勇
阿念追着靖安卫来到裴宅附近。
这次她离得更远,更谨慎。
裴宅位于秦宅和郡府衙署之间,不比秦宅威严阔气,也不如顾家盘踞险要。它前边儿是官署,东西两侧是大大小小士族聚居地,门前又有一条磨旧了的青石板路。
每日,都有官员士子来来往往经过此处,时不时便有人坐在裴宅门前的石墩子上,欣赏墙头探出的冬梅,谈论些风雅又闲散的故事。论说这地方更容易遮掩行迹,但阿念在郡府露过脸,万一被哪个官吏认出来就不好了。
所以她只躲在街口,含着未融化的竹子糖,看靖安卫堵在裴宅大门外。据说裴怀洲在家休养。裴怀洲的父亲裴问澜,自打金青街出了事,一直称病不去郡府,不知道是为了躲避麻烦,还是为了给裴怀洲放权。总之这会儿裴问澜应该也在家中。
竹子糖清甜坚硬,阿念含得腮帮子发涩。她不禁咬碎,嘎蹦嘎蹦地吃着,眺望挤在裴宅门外的靖安卫。
裴怀洲给了温荥搜查令,自然不能拒绝温荥进门。但温荥此前去了秦宅顾宅,待遇都不算体面。若这时通畅无阻,裴氏只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裴宅的大门,须得慢慢地开,久一些再开。算算时辰,阿念猜测约莫还得一刻钟。
她无来由地想,如果她猜对了,今天运气就不错,她会继续跟踪温荥。如果猜错了,就回云山,明日再来。
人总喜欢打无意义的赌。
日头缓慢挪动,映在青石板上的影子移了半臂距离。时辰不多不少,黑漆大门为温荥而敞开。
此时阿念手里只剩一颗糖。
她将竹子糖扔进嘴里,咬碎了吃。脑袋里还在寻思萧澈的事儿。1是谁放了假消息,把温荥引到吴县来?温荥在吴县大动干戈,没有撤离的意思,显然笃定萧澈就在此处。
靖安卫在吴县肆意行事,尚未有哪家得了好处。排查是排不出来的,真要排查,得让裴怀洲来。他最清楚此地世家豪族的情况。总之,始作俑者不会是皇帝。
这是个最无用的推测,但……真就无用么?阿念的心跳变快。模糊的想法滑过脑海。她咽下最后一口碎糖,没有再等靖安卫,转身赶往行馆。
白日的行馆大门紧闭。仅有几个郡府分拨过来的差役在外头看守。阿念趁人不注意,绕道靠近行馆侧门。夜里,她已数过此处所有进出通道,如今挑的是西南角入口。
此处本为货道,用来运送柴火草料,进去便是马厩。温荥防备心重,整个行馆几乎只住着自己人。阿念翻墙进去后,瞧见马厩边上躺着个打鼾的杂役,再无他人。
她默念着先前记住的大致路线,越过马厩,寻见一条狭窄隐蔽的长道。这长道连接前堂后厨,通常是供仆役使用。以前在季宅,也见过类似的布局。可惜一扇木门锁住了通道。
阿念没有桑娘的神力,无法徒手捏碎门门。她抽出藏在手臂的刀,将轻薄的刀刃插入门缝,小心翼翼地推动门门,直至听到轻微的咔哒声。好,门开了。
阿念挤进门里,重新挂好门门。循着记忆测算方位距离,匆匆向前而去。二十余步处,至后厨。内有婆子抡着菜刀咚咚砸肉,催促旁人干活儿快些,以免贵人回来吃不上饭。门口水雾蒸腾,人影晃动。阿念贴着墙,身子一旋,越过冒着热气的厨门。再往前三十步,又至仓库。但仓库无人把守,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锁,显然靖安卫根本没有征用此地。
她快步走出长道,抵达前堂。前堂入口处,又设有一间值更房,里面坐着个闭眼休憩的靖安卫。长刀搁在腿上。
……温荥拢共带了十四个人来吴县。死了一个,还剩十三人。今日外出搜捕萧澈,走了十个。
即是说,如今尚有三人在行馆内。
阿念隔着袖子摸了摸裂月刀。如果她此刻出手,杀死值更房靖安卫也许并非难事。
但,她杀不得。
阿念移开视线,重新寻找其他能进入前堂的办法。侧墙高处有透气窗。约莫两尺宽。墙面无法攀附,阿念估算了下角柱与窗子的距离,脚尖一点,跳跃着扒住柱子,往上爬了两丈左右,探出身子去够透气窗。
这个姿势并不容易。左大腿得紧紧夹着柱子,膝盖抵住墙面,一只手定着重心,一只手竭力伸向窗栏。险些摔落之际,她扣住了窗台,将自己吊在空中。而后脚背抵着墙,手臂用力,一点点抬起身子。1好在这透气窗没有锁死。
阿念拨开了窗户缝隙,姑蛹着钻进去。
堂内无人,门窗紧闭。
她落在地上,立即躲到梁柱后头,一动不动地屏息等待。气息,味道,体温,渐渐与此处融合。
听不到其他人的呼吸声。空气中仅有挥之不去的甜香。是血与墨混杂的气味。
阿念侧过身来,扫视堂内陈设。墙上挂着吴郡舆图,坐席处仅仅有几方蒲席,几张长案。
案上有酒,有纸墨,纸上一团乌漆嘛黑,什么也认不出来。阿念没在此处找到有用之物。通往后堂的门敞开着,她轻手轻脚过了门,经由一条昏暗廊道,来到更加逼仄的后堂。此处堆放着许多文书卷宗。木架上,书案上,甚至地上,都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