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街的街尾大树下,有人发现一对夫妻。
两人蜷在地上,被人拍醒时,眼神茫然,面色疲惫。
“陈叔,你咋睡这了?”
一个穿黑底银线唐装的小胖蹲在他们眼前。
东东眯眼笑着,趁着酒意上头,人也大胆,伸手拍得陈米父亲的脸“啪啪”响,
“陈米的行李我们帮着搬就行,你俩放心吧。”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两夫妻互相望着,喉咙哽咽,半天只挤出一句:
“……我来帮儿子搬家来了。”
陈米的父母,终究还是找到了他第三个家。
他们看上去老了许多。
似乎终于意识到,儿子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他们从未懂过的世界。
可他们依旧没有承认错误,只是用一种矛盾而执拗的方式继续“爱”着孩子。
一边痛恨二次元带走了他,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整理遗物。
一件件握在手里,既熟悉,又陌生。
那是儿子的切片,也是他们再也拼不回去的碎片。
那些曾经恐怖得能吞掉他孩子的东西,最后他孩子拥有了,却没能留住。
纸人被狐仙遣散,悄无声息地钻入各家。
有人诧异家中多了几样纸扎,却因新巧别致,反倒留下。
热闹散去,反而更显荒凉。
黄灿喜垂眼,望着手中那份报告书。
生平
死因
心愿
她一笔一划,平静写下陈米的一切。
直到“反噬”一栏,笔尖骤然停住。
她抬眼,越过人群与遗物,直直望向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
目光尖锐而直白。
那天的汉堡,她和吴道源的交易,换来两条秘密。
第一条,陈米想在无脸女的脸上,画上他母亲的容颜。
第二条,周野拥有掌管生死的能力。
周野明明一早就知道陈米有自杀的倾向,却未曾阻止。
她缓缓闭上眼,后背倚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半晌,终于在“反噬”一栏,写下两个字:
周野。
秋叶飘飘,一切如常。
葬礼那天,黄灿喜去了。
她看到骨灰盒上窝着一只狐狸的影子。
一拨拨土盖上去,狐狸也被埋了进去。
直到地面重新抚平。
秋叶落下,叶子和他,都化作了泥土。
陈米的魂魄渐渐淡去。
他撕开水泥般的皮肤,拆掉钢筋般的肋骨,只留下那颗七彩的心脏,和缠满符咒的肠子。
他别扭地张开双臂,拢住父母一下,随即化作灰烬,瞬息散入万物之间,不留半点尘念。
那本烧焦的漫画书,把黄灿喜牵入过去。
二十年前,泉州米米村的一场乩童祭祀里,有个回乡人,不慎把一本《漫友》遗落在村口碎石地。
众人沉醉在祭祀氛围里,唯独他,像是命中注定般回头,在那片灰白的碎石地里,发现了一本五彩的封面。
他弯腰捡起的瞬间,世界忽地不同了,腐木上抽出了一朵柔软的小花。
米北庄的纸扎老板说,福建有客人订了一整套漫画纸扎和动画片纸扎,要烧给儿子。
他能收得到吗?
水泥地底,仿佛仍有一颗五彩心脏在缓缓跳动。
它或许还在另一个世界,不肯停下。
许多年后,《村志》里有几页模糊霉烂,谁也记不得那几页记载了什么。
笑着笑着,米北庄就这样翻了页。
保定米北庄很奇怪。
它像新与旧缝隙间的一道伤口。
田地与树林环绕,却在田埂上硬生生架起高架桥,工厂与学校嵌在其中。
夜幕垂下。
市场街两侧,机器轰鸣不止。
人却不能回头。
只能被人潮和灰雾裹挟着,往前——往前。
“路的尽头在哪?”
“一直走,别回头。”
“看到森森烟酒了吗。”
“那就是幸福家园。”
——陈米,
祝你投个好人家。
……
…
几天后,ECS办公室。
“东东,这个给你。”周野递来几本书。
东东一低头看见封面,当场嘴里射大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举着那几本同人本,满办公室乱窜,翻过沙发,跨越桌子,有氧运动一圈,最后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死死抱着宝贝们。
“老板,你是怎么买到的?!”
“找人买的。”周野回答,像是答了,又像没答。
那天漫展没买到的同人本,不知周野从哪打听到,托人弄来了几本。
东东看着封面,乐得像开了花,差点在办公室设坛上供。
黄灿喜斜了周野一眼,心里暗骂谁说周野不通人性?
她也从包里掏出一本递过去,“我也买了,不知道有没有撞。”
那天离场前她就有预感,第二天必然来不了,索性果断喊了代购。
东东感动得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