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们这儿有醒酒的汤药吗?”婢女垂眉敛目,温声答道:“后室有备,请随奴婢来。”薛嘉宜用力摁了摁指侧的关冲穴,勉强定下神,随婢女一道去了。屏风后的另一端,此刻喧嚣远胜女眷这边。宗妙谙深吸一口气,施施然朝宗尧之走去,举杯道:“大伯伯,侄女今日,想敬您一杯。”
宗尧之的位置在谢云朔下首,也簇拥着不少人。眼见这同宗的侄女儿醉翁之意不在酒,宗尧之笑笑,举杯饮罢,复又起身道:“既过来了,怎么能只敬我一人?来来,咱们一起敬景王殿下一杯一-”宗妙谙适时垂了垂眉眼,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娇羞之态。她亦步亦趋地上前,抬眸之际,正好撞见谢云朔掀起眼帘看她。他的瞳色很深,像一泓深泉,叫人看不清泉底的颜色。宗妙谙的手指不自觉颤了颤。
若非方才敬宗尧之时,她已经啜了一口,恐怕杯中淡紫的酒液,都要倾洒出来了。
明明年纪相仿,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她却没来由地有些畏惧。不过没关系,这不重要。
她为的从来也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她的前程。宗妙谙努力平复了心情,保持着一抹从容的笑意,朝谢云朔举杯。谢云朔勾了勾唇,应了她这一杯,却未沾唇。毕竞是男宾的地方,宗妙谙不好久留,刷过脸就退下了。谢云朔倒是循着她去时的方向,往还在那儿嚼嚼嚼的那道身影瞄了一眼。他低眉笑了一声,笑意倒是终于泛至了眼底。“唐大人。“谢云朔忽然问一旁的唐铷,“不知贵府的庖人,是何处请来的名厨?”
唐如不知他怎有此问,不过还是笑呵呵地开口回答了,仿佛那天在城门口,差点被狗咬了的人不是他一般。
唐如颇为自得地介绍了两句,随即便大度地道:……殿下若喜欢,我送两个与你一起回去便是。”
谢云朔维持着还算和善的笑意:“多谢唐大人好意,某只怕……养不起唐大人的人。”
他仿佛只是闲话,又举起了那只青瓷的酒盅。玉一般的光泽点缀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十分得宜。然而这次,他却连唇都未沾。
谢云朔斜了唐铷一眼,道:“唐大人仿佛很关心,本王喝不喝你这儿的酒?”
他仿佛玩笑,指间盘玩着的小酒杯,却教他重重一搁一一突兀的一声脆响中,唐铷眉心突地一跳,他还不及反应,便听得谢云朔笑道:“下春.药算是什么本事?不如下点乌头、砒霜,好叫我暴毙当场啊。”他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唐铷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张口结舌了一会儿,才憋出句话来:“即使殿下亲王之尊,天潢贵胄,也……也不好平白污臣清白吧……”
“说笑而已,唐大人怎么真的紧张了?“谢云朔挑了挑眉,抬手道:“来,替我给唐大人满上,我敬他一杯一-”
廖泽绷着一张快绷不住的脸,提起谢云朔案前的酒壶,给唐如的酒盅斟满了。
见他脸色凝滞,谢云朔眸间的笑意,也渐渐收敛了。“奥……本王明白了。“他下颌微扬,敛眸道:“唐大人是嫌酒盅太浅,要满饮此壶。”
唐如额角渐生冷汗,起身欲走,却见谢云朔身后的侍卫,静静将剑推出了半寸。
谢云朔平静地看着他,道:“请吧,唐大人一一”唐铷饮尽了那壶成分不明的酒液,在家仆的搀扶下,狼狈离席了。席间依旧热闹欢腾,纵使有关注着这边的,也只以为这位知府大人是去醒酒去。
见谢云朔的眉目依旧凌冽,不见得色,宗尧之乐得笑了两声,道:“我半生所见之人,殿下是最持重的那一个。”
若不是见过他有别的表情,宗尧之都要怀疑他是面瘫了,这都能绷得住。谢云朔看着那只空酒壶,眉稍微动:“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他真的饮下,那又如何?
世人对男人名节的要求,近乎于……没有要求,纵使他真的乱性,也不过徒增逸闻笑谈耳。
宗尧之是武人,懒得揣摩那么多,只耸了耸肩,道:“下三滥的人,自然是使下三滥的招,能懂他想什么才怪了,也许只是想让你丢个丑。”几句话的功夫,廖泽已经回返过来,他附耳与谢云朔说了句什么。谢云朔原本封冻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薛嘉宜揉了揉自己发紧的后脑勺,跟着唐府的婢女,穿过两弯月洞门,来到了后头的园子里。
虽说此地僻静,但也三三两两有些吹风赏景、兼之醒酒的宾客,并不是无人处,薛嘉宜心下稍安,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小姐可要躺一躺?“婢女领她进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客厢,低声问着。薛嘉宜抬起已然非常昏沉的脑袋,用力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好。”
这里是别人的府邸,虽然旁边有贵妃榻,可怎么也不好在这儿卧下。她把自己缩进了一旁的圆背交椅里。
“那您稍坐会儿,奴婢这就去端醒酒汤来。”轻悄的脚步声渐渐退了出去,咔哒一声,婢女轻轻掩住了门。过于安静的环境内,身体的感受仿佛被加倍放大了,薛嘉宜只觉眼皮发烫,喉咙里更是焦渴异常。
是喝多了风,有些着凉了吗?
她抬起手背,摸了摸自己额上的温度。
很奇怪,一点也不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