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名伤兵。
那伤兵身子侧歪在榻上,半边衣衫被泼洒上了汤药。衣衫上印出斑斑褐色的痕迹,正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晕开。
伤兵捂着胸口,猛地抬头指向贺兰暄,怒声斥骂:“卫医官!此人心怀歹意,竞将滚烫的汤药泼在我身上!”
贺兰暄面色一白,冲着卫彦昭急急摇头:“师父,我没有!那汤药我明明试过温度了,不烫的。而且刚才明明是……“他忽然收住话头,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提起的腔调又沉了下去,“是我不小心手滑,药碗脱手,真的不是故意的。帐内其他伤兵纷纷抬起头,目光或冷漠或狐疑,齐齐落在他身上。卫彦昭眉头紧缩,神情沉冷。他抬手示意,低声对贺兰暄道:“你先出去罢,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贺兰璋唇瓣微颤,像是还想辩解,可对上卫彦昭不容置疑的神色,只能硬生生把话咽回去。他垂下眼,忍着一腔心酸,脚步缓慢地退出营帐。那伤兵见贺兰璋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唇角一勾,浮起一抹藏不住的冷笑。贺兰暄立在帐外,脚下的碎石被他反复碾动出细小的声响。他抬头望着云层后的太阳,想走,却一步也挪不开。满脑子只翻腾着一句话--要向卫彦昭解释清楚,自己绝没有害人的心思,那碗药其实是那伤兵自己故意打翻的。帐内的动静渐渐平息,他心里愈发紧张。直到帘子被人挑开,卫彦昭跨步出来。
贺兰暄刚要开口,卫彦昭已经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解释,我信你。你也别将这事放在心上。”他顿了顿,目光掠向营帐的方向,压低了声气:“那人名叫罗绍,从前是个校尉,打过几场硬仗,也算是镇北军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落下这一身伤,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战场。一边是前途渺茫,一边又身负伤病,他心里难免憋着怨气。你莫要与他计较,他虽然故意挑事为难你,但说到底,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贺兰暄怔了一下,胸口像是被轻轻松开了一道扣。那股酸涩的闷气一下子散了些,他垂下眼,低声应道:“我明白的,师父肯信我便好。旁的我不敢强求,我心里只念着一句话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贺兰暄并未再在白日的龈龋上费心,只是继续忙自己手里的活。可到了深夜,他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哀叫声惊醒。
军营的夜极静,连风声都像是被压抑住一般。营帐之间隔得不远,薄薄的帘布挡不住声息,细微的呻吟便被放大,像一只无形的手,揪动着他的神经。他素来睡得浅,翻身侧过头,借着月色斜透进来的光,看见对面的卫彦昭正睡得沉稳安然,气息绵长。贺兰暄凝望了片刻,不忍叫醒他,轻手轻脚披了衣裳独自起身。
推开毡帘,夜风带着沙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脚下的沙土地细碎松软,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贺兰璋屏住呼吸,循着那声响走去,愈往前,呻吟声愈发清晰,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意。
终于,他掀开一处营帐的帘布。帐内梁柱上挂着一盏油灯,火苗忽明忽暗,摇出的光影落在床榻上。
而榻上躺着的,正是白日曾刁难过他的罗绍。此刻对方正满头冷汗,身子弓成一团,痛苦地低声哀叫。
罗绍的腿伤极重,因拖延过久,已渐渐发展为坏疽。卫彦昭早先替他刮除腐烂的肉,放出脓液,可是创口过大,每到夜里便痛得像刀子一下一下剜着骨头。逼得人满身冷汗,难以成眠。
贺兰暄静静立在帐中,看着他痛苦抽动的背影,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他重新折身而入,怀里捧着一碗刚碾好的草药,另一只手还攥着一卷干净布条。昏黄油灯下,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长。走到榻前,他低身,将药碗放在床边,伸手去解开罗绍伤口处早已浸透了血污和脓水的布条。
罗绍身子一颤,下意识抬头,眼神里是惊惧与狐疑。“别动。“贺兰暄声音轻缓,像是怕惊扰到旁人。光影映照下,他的目光安静澄澈,直直地落在对方身上,“我给你换药。药里多加了一倍的曼陀罗,能暂时压住疼,今晚能让你勉强睡一会儿,不至于一直熬着。”罗绍身形不动,似乎仍在死死地盯着自己,贺兰璋顿了顿,叹了口气,语气更低了些:“我不会害你。若真要害你,也不必只挑你一个,更不会拖到现在。你放心吧。”
见对方并未抗拒,他自顾自地俯身动作,手法小心而娴熟。嘴里仍在轻声絮语:“我知道你烦我,可烦我归烦我,不该把那碗药打翻。药材在这里太金贵,一碗药,说不定能多救一条命。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声音很轻很柔,像羽毛拂过耳畔。乍听没有力度,却莫名地直往人心里钻。罗绍的唇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开口。脸上仍是僵冷的神色,目光却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