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梦尽始为人(五)
一想到自己即将被送入深宫,与萧绥天涯两端,贺兰暄只觉脑子里一阵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空落落地什么也抓不住。他根本顾不上什么尊卑礼法,膝盖一软,竟毫无预兆地直直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客臣……
“臣以为此举不妥!”
萧绥忽然截断他未尽之语,语调不高,却暗含锋芒,足以割裂方才空气中的爱昧。
她上前半步出列,向着御座上的元璎拱手行礼,姿态端然稳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大魏以礼义治天下,凡事讲究规矩周正。贺兰暄虽为质子,但身份终究是邻国皇子,入魏已有明定的规矩与章程。如今无端将人送入皇宫,实属不合规矩,亦不符常理。此举若被邻邦知晓,只怕难免猜忌纷生,置我大魏颜面于何地?″
话锋至此,她稍稍一顿,视线扫过一旁沉默不语的元祁。元祁眉头紧皱,目光与她交汇的一瞬,彼此心知肚明的对峙与不满如微光般在空气中一闪而逝。萧绥将目光挪回元璎身上,神情添了几分锋锐:“况且质子客居宗室府邸,历来有章程可依。臣只是循例行事,未曾逾矩半分。若只因臣为女子,便横遭非议,另作区别对待,实乃荒唐至极!”
元璎早已敛去笑容,神色莫测。她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萧绥,又转而瞥向跪地伏首的贺兰暄。指尖不轻不重地在膝盖上敲了几下,迟迟未作声。御前威仪莫测,殿前气氛顿时凝重下来,文武群臣都不由自主地屏息禁声。反观萧绥倒是对此丝毫不惧,她肩背挺得笔直,好似一把顶天立地的剑,朗声继续道:“臣自问行止无亏,若有人刻意非议,自当严惩非议之人,以正视听。若臣反为避闲言而退让迁就,岂非倒行逆施、纵容小人猖狂?”元祁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公主此言实在……”他话未说完,御座上的元璎忽然猛地一阵咳嗽。她素来患有咳疾,入冬之后症状更甚,此刻紫宸殿前冷风袭人,久坐风中,难免牵动旧症。紧邻御座的群臣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劝谏:“圣躬不豫,臣等惶恐,伏望陛下慎自将息。”
萧绥与元祁亦随众人一道跪拜下来。
半响,待元璎终于止住咳喘,她轻抬下巴,仰头冲天吐出一口白雾,疲倦地一挥手:“罢了,赐宴罢。”
元正朝贺礼毕,随即便是元日宴。
大宴设于殿内,小宴则散于殿外庭中,众人按身份品阶落座,倒也一派天下同乐、君臣同欢的祥和气象。
萧绥身为公主,自与元祁等皇亲贵胄同席大宴,而贺兰暄质子身份,自然只能留在殿外的小宴之中。
冬日严寒,殿内烧了地龙,暖意融融,与外面冬寒料峭形成两个世界。元璎斜倚御座之上,拈一杯暖酒,漫不经心心地瞧着殿前舞伎翻转的裙摆。周围宫女往来穿梭,行云流水般递酒添食,很快冲淡了方才朝会上绷紧的气氛。萧绥坐在席间,面上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侧添酒的宫女:“北凉质子如今被安排在何处?”
宫女垂首低眉,轻声回禀:“回殿下,就安排在殿外廊下,与乐工伎人同席。”
萧绥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一扣,眉心随之蹙起,却终究未再开口。方才在大典上,她已为贺兰暄出了头,若此刻再为他计较琐事,只怕难免落人眼柄。说到底,她终究是大魏的公主,于情于理,都不宜在人前偏袒北凉质子过甚。
宫女悄然退去,萧绥举起杯盏,嗅着杯中的醇香,她漫不经心地掀开眼皮,目光越过殿中飘转的舞伎,落在对面席上正与左右言笑的元祁身上。日光透过殿前窗棂漏进来,映着宫人往来穿梭的身影,也映着她眼底几不可察的幽深与晦涩。
若是往常,有了朝上那场不快,她总会率先软下身段服个软,毕竟元祁是储君,更兼与她多年情谊,实在不宜彻底僵冷。但今日她心头偏偏堵着一股难言的气闷,或许因为此次纷争牵涉的不止是自己,更连累旁人受辱,她便难咽下这囗气。
正沉吟间,萧绥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侧过脸,瞧见一身戎装的沈令仪正笑意盈盈地站在身后。
萧绥一扬下巴:“你怎得是这身打扮?”
沈令仪挨着她身边坐下,伸手拢了拢斗篷:“殿下倒是贵人多忘事了,我可是奉车都尉,今儿宫城内外守卫皆归我管。”萧绥浅浅一笑:"既在当值,怎还敢在此偷闲?”沈令仪大大咧咧地挑眉,压低声音戏谑:“瞧殿下这话说的,我也不过歇口气儿。况且殿下端端正正坐在此处,我若是瞧见了不来打个招呼,扭头便走,岂非显得眼里没个轻重?”
萧绥被她逗笑,眼角余光扫过正翩翩起舞的舞伎们,忽而想起什么,倾身凑到沈令仪耳畔,附耳道:“今日怎地没瞧见裴侍郎?”往常元日赐宴,虽说后宫与前朝各自分席,但裴子龄身为春宫侍郎,又兼正四品秘书监,理应与朝臣一并落座殿前,今日却未见踪影。沈令仪神色微妙地一顿,将掌心拢到唇边,声音细如耳语:“自打他服了那药之后,便极少在人前露面了。”
萧绥微觉讶异:“为何?是圣人的意思?”沈令仪垂目摇头,轻叹一声:“倒不是圣人的意思,是他自己不大愿意见人。”
萧绥闻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