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雪重梅枝低（三）
次日清晨，萧绥特意从蓬莱洲折返东宫，去陪元祁用早膳。彼时，冬日的晨光从东方悄悄泅染开来，薄薄一层金色渗透进窗纸，映得室内一片柔暖微明。
殿中灯火未灭，烛焰在微光中静静摇曳,渲染得满桌早膳精致玲珑。汤羹热气蒸腾,盘盏错落有致,淡淡香气氤氲开来，叫人未尝便已生出几分食欲。元祁与萧绥隔着圆桌相对而坐，身旁各立着一位宫女侍候。宫女方才舀好一碗香蕈汤,尚未放稳，便被萧绥伸手接了过去。萧绥不拘小节地一饮而尽，动作爽利，眉眼间带着几分行军时遗下的利落。元祁见状,不禁握着筷子微微蹙眉：“慢些，又没人与你争抢。”萧绥放下瓷盏，随手拾起帕子拭了拭唇：“习惯了。从前战场上顿顿狼吞虎咽，许多时候若动作慢了一步，便只能饿着，如今即便想改也难。”她说话时语气轻松，却听得元祁心里泛起一丝酸涩的疼惜。他目光定定落在萧绥身上，欲言又止，末了终究是夹了口菜,没再多言。两人继续各自低头用膳,碗盏相碰的清脆声在寂静中零星响起。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一道清冷的寒气随门帘掀动而入，是誉宁携着满身寒气匆匆步入。
誉宁先冲着二人匆匆一揖，紧接着快步走到元祁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绥原本还在自顾自的继续吃饭，偶然一次抬眼，瞥见元祁的面孔陡然变得阴沉，目光直直的盯着面前的碗盏，似是正在进行着一场艰苦的沉思。萧绥放下筷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誉宁迟疑地看向元祁，见元祁并无阻止的意思，恭敬地转头面对了萧绥：“回公主殿下的话，昨夜圣人给执鸾府的裴侍郎赐了凝珠丹，今早又下诏加封裴侍郎之母为栗阳女君，以示恩宠。听闻裴侍郎服药之后痛苦难耐，折腾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方才稍稍平复。”
萧绥微微一抬眉毛，神色显得有些微妙。
凝珠丹是扭转阴阳、重塑血肉的烈性之药，服用之人需先经受极大的痛楚与折磨，方可拥有诞育生子的能力。这种药虽已流传民间，但朝廷上下，尤其是宫廷之内，已多年不曾赐用。
萧绥微抬下颌，示意宫人退下。待四下再无旁人，才缓缓开了口：“你似乎对这件事很介怀？”
元祁神情冷淡，语气中夹着些不甘与烦躁：“这么多年了，宫里头已许久未再动用过凝珠丹，如今母亲突然赐药给裴子龄，你难道不觉得这当中有蹊跷?萧绥垂眸沉思片刻：“你担心裴子龄别有用心？可是他裴氏早已势弱，他父亲裴兆虽然官至正四品，实则虚职一枚，并没有任何实权在手。来日裴子龄即便诞下皇嗣，最多不过是保住裴氏一族恩宠，不至于会对你构成威胁。”元祁轻轻冷笑一声，目光幽幽，夹杂着些莫名的酸意：“若非为权，便为情。裴子龄那般精明清高的人物，为情做这种事，你信吗？”萧绥不置可否，只端起一旁的茶盏，缓缓呷了一口：“凝珠丹非寻常之物，裴子龄即便服了，能否顺利受孕尚未可知，就算成了，也不过是一强褓婴孩，你又何至于这般忌惮？”
元祁沉默片刻，眉宇间的阴翳却未完全散去，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沿，神色犹疑：“莫非……他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母亲是对我起了疑心？”“什么？"他声音太低，萧绥没有听见。
元祁抬头快速扫了她一眼，复又将头垂了下去：“没什么。”萧绥见他始终是一副心神不定地模样，沉吟片刻，转而换了个思路：“你且宽心，他裴子龄所能依仗的无非是圣人的宠爱，可是你不同，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背后又有我萧氏与二十万镇北军坐镇，还愁这储君之位不稳吗？”她的语气笃定而从容，听得元祁心头一软。元祁抬眼看向萧绥，眼底浮上一层难得的脆弱，像是少年时尚未学会掩饰情绪时的模样：“你真的会一直站在我这一边吗？”萧绥顺手拿起桌上帕子，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唇边带着一抹淡笑，语气却不乏郑重：“当然，你以为我这一路披甲饮血，为得是什么？”她语调轻缓，像拂过耳畔的一阵暖风，却一句一句悄悄溶进元祁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哪怕理智上知道她是为安抚自己，可胸口那股沉沉的暖意，仍是怎公也压抑不住地涌了上来。
见元祁神色稍缓，萧绥站起身，拂着衣袖朗声道：“行了，衙门和城郊大营那边都等着我去操持，我得先回去了。”元祁眉头一皱，脸上立刻写满了不悦：“这么快？那下次你什么时候再进宫见我？”
萧绥听着他语气里那股不加掩饰的亲昵感，心头翻涌起了一阵微妙的不适。她想起前些日子元祁那句“成亲”的提议一-本该只属于亲情的东西，忽然间被别样的情愫沾染，让她心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抵触。指尖微微收紧，她掩饰般整理了下大氅的襟口，略顿片刻，才不动声色地低声道：“最近公务缠身，怕是抽不出身来，等年后再说罢。”元祁闻言，登时坐直了身子，眉头拧成一团，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年后？年后还有半个多月呢！”
他盯着萧绥，像是急着要从她身上讨个确切的答复。可萧绥却只是微微一笑，潦草敷衍了几句，转身大步离去。
“萧从闻，你站住！我话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