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也不拒,只再深深一揖,意念如清风拂柳:
“贫僧如今,便要去行本愿了。姜施主若有兴致,可往观之。只是,还请莫露贫僧之形。”
言罢,双翅轻振,一道碧光破空而起,化作细线,直掠天际。
去处,正是那蝗灾肆虐的中原大野。
院中风静,桃叶无声。
姜义与姜亮相视一眼,终究未动。
他抬起手,朝檐下那几只正在啄食的杂禽轻轻一招。
那几只凡鸟在姜家久了,也染了几分灵气,先是怔怔地望了他一眼,旋即展翅而起。
不远不近,不急不缓,衔着一线薄影,追那道碧光而去。
蝗群之间,果然有外人难察的默契。
那得了法号的碧蝗认定了一个方向,不偏不倚,振翅一日有馀,便在一片已被啃食得秃露的原野上,寻得一大群肆虐的蝗虫。
那蝗海遮天蔽日,所过之处,草木尽断,规模之巨,竟不逊于当年入侵两界村的那拨魔灾。
碧蝗虽受了佛法点化,气息却无奇特之变,仍如田间一只寻常蚱蜢。
它稍振翅,便混入那铺天之群,如一滴入江,不惊不扰。
姜义远处操控的几只杂禽,自此失了目标。
它们只能在后头远远地随着那片黑云,眼见着一路东行,吞噬沿途的一切生机。
起初两日,亦无异。
姜义不急,操着几只禽鸟,缓缓跟随,心如止水。
直到第三日黎明,视野中才露出些端倪。
蝗群过尽之后,那片光秃的荒地上,竟零零散散地现出几具蝗尸。
不多,稀落在各处,若不细看,便当成风中尘土。
姜义心头微动。
待那遮天的蝗群飞远,嗡鸣声也被风卷去,他方才驱着一只胆子最大的雀鸟,轻轻落下。
羽翅一收,便凑近地面,探去一瞧。
这一看,他眉头便轻轻一挑。
死的,尽是些最下等、灵智未开的凡蝗。
身上既无撕咬痕,也无毒气蚀迹,倒象是寿尽气竭,自行躺倒的。
只是那“寿尽”来得太快,太绝。
它们的身子全干瘪下去,皮薄得几乎包不住骨节,象是被人抽走了一身血肉精气。
一具具趴在地上,灰扑扑的,连它们那群素来饥不择食的同类,也懒得去碰。
姜义隔着雀鸟的眼,将这些情形看得真切。
心下虽惊,却也不免带了几分无奈。
这一趟,他分出神念远远跟随。
一来,是想亲眼瞧瞧那“蝗大师”以佛法化这劫灾;
二来嘛,也难免存了几分小算盘。
若能捡上几只修为高些的妖蝗尸身,带回炼作血禽丹,也算是添点边角获益。
如今看来,却是没这等造化。
风过原野,掠起一层薄土,连那些蝗尸也被卷走了几具。
心头虽有几分失望,姜义终究还是收了心思,耐着性子继续跟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蝗群的气势便一日不如一日。
起初,衰老的只是些最下等的凡虫;
后来,竟连那些通了点灵、略具道行的妖蝗,也纷纷在空中止翅坠落。
死相仍旧如前。
老得干净,老得彻底。
一身皮囊空空如也,象是被岁月吸干了最后一滴精气。
姜义看在眼里,心底偶尔也起些古怪的猜想。
这些蝗虫,上自妖蝗,下至凡虫,那一身精气寿元,难道真就凭空散去了?
抑或是被什么更高明的手段,悄然摄走?
若真被吸走了那股精气,又归去了何处?
是那“蝗大师”暗中度化群魔,吞纳众生?
还是隔着千山万水,被供上了那浮屠山巅,成了佛门的一缕香火?
思来想去,终究无解。
天上蝗群却是越飞越稀。
那原本能遮天蔽日的“乌云”,此刻望去,已稀薄得几乎能透出天光。
果不其然,地底驱使此群的妖蝗,也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起初,只是有一道粗粝如铁的神念,在地脉深处来回扫荡,似在搜寻什么。
几日之后,见毫无所得,那神念忽然暴躁起来。
轰的一声,泥土翻涌,一只甲壳呈暗金色的巨蝗破地而出。
它的体形足有水缸大小,一身气息沉凝凶悍,远非常蝗可比。
金壳反光,如同灼目的甲胄,在日光下闪着冷意。
它在蝗群中来回穿梭,神念如刃,反复剜刮着四方虚空。
连带着,也注意到了那几只远远缀在后的杂鸟。
趁姜义一个念头稍滞,它骤然腾身,一道金光掠空,竟一爪擒下了一只落单的麻雀。
然而翻遍雀体,搜尽四野,依旧一无所获。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那支铺天盖地的“神军”,在这无形的衰败里,一日衰过一日。
曾经遮天蔽日的威势,到此时,已化作了风中残影。
连那嗡鸣声,也淡了几分。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