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底层军汉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没想到他还念着旧情。
所以这一次,应答声里除了躬敬,更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信服和亲近。
梁进微微颌颌,不再多言,一夹马腹,带着护卫继续向皇城行去。
马蹄声远去,留下原地一群心中燃起炽热暖意的身影。
与此同时。
另一支由玄甲护卫拱卫、沉默而庞大的皇家车队,正缓缓驶过长街,碾过青石板路,进入皇城。
华贵异常的四爪蟠龙车内,气氛却压抑得能结出冰晶。
皇帝赵御,正端坐于铺着厚厚软毯的御座上。
他面色异常苍白,不见丝毫昨夜离宫时的安详,倒象是刚从惊骇的噩梦深渊中挣扎出来,额角浸着细微的冷汗。
在太祖皇陵深处的所见所闻,彻底颠复了他几十年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至今仍着他,让他无法回神。
他不由自主地用另一只手紧紧住自己微抬的右腕。
袍袖滑落一截,露出手腕上那道极细、却触目惊心的伤口!
边缘是焦般的黑色。
更诡异的是,伤口附近数条豌的淡淡黑线沿着青蓝色的皮下血管诡异地向上蔓延了寸许,如同活物的触角!
普天之下,谁敢伤及龙体?
有!
至少-面对那个存在时,赵御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只能任由其施为。
回程这一路,他想了很多。
从王朝起源想到自身,又从自身想到他唯一的儿子赵弘毅的未来。
思绪最后,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夜在那阴森的寝宫里,他亲眼所见的先帝遗容
那绝非常人、甚至常理所能解释的可怖模样“爱卿·—”
赵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打破车内死寂。
他目光投向对面那张在幽暗光线中显得越发阴柔苍老的脸:
“朕百年之后,龙体是否也会变成那般———‘龙蜕”之相?”
掌印太监王瑾如同磐石般端坐在赵御对面一张锦缎墩上。
闻言,那薄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近乎慈悲的弧度,声音却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
“陛下何须忧心百年?”
他顿了一下,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精光微闪:
“非是百年而是当陛下命格衰微,警如寿元将终,抑或他意味深长地放缓了语调,目光扫过赵御苍白的面孔:
“像大行皇帝那般沉在身————神血自会苏醒、蔓延,引领陛下完成龙蜕,最终—”
他微微仰头,姿态带着某种病态的虔诚与向往:
“御龙—登天!”
赵御的心脏如同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王瑾微微一顿,侧头看向赵御:
“陛下不妨回想,自太祖皇帝以来,我大干历代君王,可有在位超过十年者?”
赵御猛地一室,脸色更加灰败。
一个被他刻意忽略的、毛骨悚然的事实,被王瑾轻飘飘地揭开了。
历代先帝的短寿,原来根源在此!
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中爆发出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疯狂希望,几乎要扑过去抓住王瑾的袍角:
“若若朕从今往后,永不再踏入太祖皇陵祭祀,是否就能—
他声音充满了挣扎的渴求。
王瑾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凉薄如刀锋划过寒冰。
“先帝在位时——当年,亦作此念。”
他微微向前倾身,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然则,太祖皇陵乃龙气根源,祖宗庇佑之所在,乃是江山永固之本源!陛下若弃之——”
那双深如古井的眼睛凝视着赵御颤斗的瞳孔:
“这九五至尊之位,这龙椅之下。”
“怕是倾刻间—便会易主啊!”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万钧!
赵御身躯剧烈一颤,手猛地紧了龙袍。
失去皇位?
他绝不能接受!
他好不容易历经屈辱磨难才爬到这个位置,尝到了至高权力的滋味。
若此刻跌落,那些他得罪过的、虎视的仇家,会把他和他所有在意的人撕得粉碎!
“欲承天命,必受其诅;既坐龙椅,同受其咒。”
王瑾的声音低沉而缥缈,象是在陈述一条亘古不变的铁律:
“陛下既选择了享有这口含天宪、执掌生死的无上权柄,自然也需背负起皇室血脉中与之共存的诅咒。”
“陛下,您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干江山,万世永固啊!”
赵御脸上泛起浓浓的苦涩,
是啊。
为了赵氏江山,这似乎是必须的牺牲。
可唯独对他个人而言,这却是一条一眼望得到头的绝路。
尤其
一想到他最疼爱的儿子赵弘毅,将来也要被迫走上这条绝路,在他之后承受这可怕的命运,他的心就象被刀绞一样难受。
他若传位,弘毅必遭诅咒。
他若不传,弘毅必死无疑!
苦涩与不甘如同毒藤,死死缠绕住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