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那番话若是叫旁人听着,可是要参你个不孝的罪名。”
崔寂笑道:“臣定谨记殿下教诲,绝不再犯。”他可真是生了含情目,“臣方才所说的话其实出自个话本。”
见李悬黎似有好奇,崔寂笑了笑,讲道:“朱娘子与罗郎君生在两个世仇的家族,他们本该敌对,可在一次宴上,却对彼此一见钟情,这自然不会被各自家族所允许,于是故事中的娘子对郎君说——”
“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崔寂悠悠念道,笑盈盈地侧眸看向李悬黎。
“然后呢?”李悬黎轻声细语地问。
崔寂漫不经心笑道:“他们私定终身,后来为逃避同他人婚约,朱娘子便饮下假死药,罗郎君却误以为她真的香消玉殒,随之殉情,朱娘子醒来看到罗郎君的尸身,便拔剑自尽,他们的家族在他们死后消除了世仇。”
李悬黎道:“这收场可是不好。”她有些打趣,“崔左丞可莫要以这话本中人物自诩。”
崔寂嘴角轻勾,“臣多谢殿下关怀。”
说话间已走到了山脚,李悬黎抬眸,天近黄昏,熔金似辉煌,绮丽的秾艳晚霞似素手剥出的红橙,在山巅竹居上隐约可见全貌的千秋万年楼,此时半点也瞧不见影。
李悬黎一笑,她示意崔寂低身,崔寂顺从地微微俯身。
李悬黎凑近崔寂附耳轻语:“崔左丞,本宫觉得那千秋万年楼不会倒,因为本宫不想要叫它倒,所以就不会叫它倒。”她话一说完,就从容地向后退了步,冲着崔寂明媚一笑。
还未等崔寂反应什么,李悬黎就毫不留念地上了公主府的马车,她浅紫织银宝相纹裙摆在霞光下更显出高高在上的矜贵,干净得丝毫不染尘埃。
她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头瞧瞧他,可真是狠心得很,崔寂不由笑起来。
直到马车的影子消失,崔寂才转身,真古怪,崔寂想,李悬黎从前还说他古怪。
这位齐光公主明明可以放任千秋万年楼倒塌,只要这座恭贺垂拱帝千秋万世的千秋万年楼在垂拱帝万寿节前塌成废墟,再加上秦王与聂家做的玻璃生意,那秦王定会永世不得翻身。
就好像崔寂曾经找人把这件事几乎透露给了所有皇子,那些金尊玉贵享受万民供奉的王爷不也全是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动作,眼睁睁瞧着数十万两民脂民膏顷刻化为虚无泡影。
他们连这都不在意,就更遑论那十来名工匠的性命,哪怕诸位皇子从小念着圣贤之道,读着民贵君轻,可在这些眼睛只能高高往上看,几乎只能瞧见那尊金銮宝座的皇子眼中,这几条轻贱的人命甚至不如他们豢养的笼中鸟金贵。
崔寂那时候便在想,其实该在将塌千秋万年楼里无比惊惧的,不该只有晋王,他该这些贵人都给好生送进去,毕竟他们的命在这世道,才可以被称做宝贵。
可崔寂知道,他知道那十六名工匠是何等模样,是何等年岁,在他们身后又是如何的出身家境,他们中,有人孝顺奉养着失明的寡母,有人新婚燕尔,满心期冀可以为结发妻制件漂亮衣裳,有人新得弄瓦之喜,打算给乖女备上厚厚嫁妆,免叫她日后被人欺负……
轻握着腰间的缂丝瑞兽纹香囊,香囊里仔仔细细存着乞巧节那日自李悬黎发间跌落的茉莉,崔寂笑道:“殿下,臣愿您得偿所愿。”霞光将他鲜艳俊俏眉目映衬得分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