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裹在翩翩道袍里,白衣胜雪,往那儿一站,便教人不敢僭越,不敢直视。
三载未见,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一双琉璃色的眸子,颜色极浅极淡,漫不经心扫过周遭一切,从来不会在某一个人或物上驻留。
只是此刻似乎较之三年前更冷清,更疏离。
“脸怎么了?”谢晟嗓音略有些沙哑,大抵是刚刚从闭关的洞府出来,还未在路上与旁人说上话。
“无事。”云若雪缓缓轻呼出一口气,暂时松懈下浑身戒备,向后退一步,抬手引谢晟到案几前坐下,姿态恭敬。
相对而坐。
云若雪早已平复好心绪,缓缓摘下面具。
谢晟目光在她鼻梁边上的月牙印记上停滞一瞬,流动向堆砌在蒲团周围的裙摆,却被低矮的案几遮住视线,眉头微不可察一蹙。
“怎么弄成这样?”
云若雪一头雾水,直到发现谢晟的目光落在自己周身跟乞丐差不多的装束上,才反应过来,语气轻松,“路上遇到些意外,都解决了。”
谢晟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他面上一向无甚表情,教人难辨心绪,尤其在报仇雪恨,名扬四海后,褪去了少年人的意气,内敛沉稳了许多。
此刻却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云若雪不知他哪里冒出来的脾气,简直莫名其妙。
自己这身装束狼狈是狼狈了些,但以前狼狈的时候可比现在狼狈多了,为了躲避仇敌追杀,混在街边乞丐堆里都是常有的事。
这是在矫情什么?
“为何不唤凌云?”
“都是小事,弟子可以应付。”云若雪捏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松懈的弦又紧绷起来,暗自戒备。
她是可以召唤谢晟的凌云剑寻求庇护,可惊动眼前之人,又怎么能有她如今的奇遇?成为傀儡的每分每秒,她都只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欢欣和兴奋。
谢晟默然,这个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内,半晌,他不再深究,话锋一转,“去药峰找长老看看,一会儿我遣人送些东西到琼华院。”
“不必了!”
云若雪闻言惊得汗毛倒竖,去药峰?见长老?那不是妥妥的自爆吗!太虚仙宗,名门正派,怎么容得下她这般剑走偏锋,偏入歧途?
她忙不迭起身,抬手送客。
“多谢师尊关心,师尊刚刚出关,想必门中还有大小事宜等着需要决断,刚刚薛长老还在向弟子打听……您不如前去看看。”
谢晟一愣。
未等他反应,却被云若雪三两步绕过案几,半拉着胳膊从绣金莲花纹蒲团上“扶”起来,三两下推着到门口。
“师父,我看薛长老当时神态焦急,想必是有大事,您莫要耽误,速速去查看一番,弟子心里有数,就不劳您费心了!”
话落,谢晟半只脚已被迫迈出门外。
他回头一看。
云若雪倚在门边,将入口挡了个严严实实,恭恭敬敬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脸上挂起让人挑不出错的笑,敷衍又虚假,“师父,快去吧。”
他被那笑容恍了神。
一瞬间脑中浮现出无数个熟悉的画面,各种环境,各种衣着,各种形势,但好像从来……云若雪都是这样的笑,细节分毫不差,疏离,冷淡,心情永远不达眼底。
门扉阖上,视线遮蔽。
他只看了一眼,也看不真切,疑心是自己多虑,不过无谓的错觉。
一回身,拂袖离去。
云若雪脸上的假笑迟迟没有收敛,扶着门框,直到感知到那抹熟悉的气息彻底远去,才稍稍松口气,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闭目养神。
她倒是不担心随口扯出来做挡箭牌的薛长老,毕竟戒律堂薛长老,孟檀的师父,那是出了名的喜欢“未雨绸缪”,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想管理得井井有条。偏偏人又较真,刚正不阿,缠上了谁,那是轻易不会被甩掉。
谢晟闭关三载,宗门内大小事务数不胜数,他虽鲜少搭理,但架不住长老热情。如今闭关结束,他不去找薛长老,薛长老听到风声都怕是要来主动找他。
云若雪是不怕被拆穿的。
让她担心的是——
谢晟本身。
谢晟本就出生世家,于修炼上天赋异禀,从小的修炼基础也牢靠,前些年为了复仇,勤勉不辍,后来建立太虚宗,也不曾懈怠,日积月累,法力不可谓不深厚。
云若雪真怕对方肆无忌惮地认真窥探,那么她如今使用的小小障眼法不过是班门弄斧,轻易就能被识破。
而她……暂时还不想离开这儿。
太虚宗外面的世界竞争残酷,资源宝贵,留在这儿,她还能安安稳稳地修炼,不用流离亡命,浴血厮杀。
她这些年为宗门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睁开眼,她已恢复了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