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厨做出一桌海味山珍的手。
父亲说,整碗面其实只有一根面条,父亲让她一口气吃了,都不许断。父亲说这是长寿面,父亲说他的昭昭,要长命百岁,平安顺遂。但后来父亲再也没有给她做过。
因为她不愿意活成父亲口中平安顺遂的样子。魏兰蕴不愿意在一间狭小但精致阁楼里长大,魏兰蕴不愿意长大之后嫁给一个全然陌生的人,魏兰蕴不愿意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成为一个大家宗妇。
然后替这个男人主持上下,每日点着靡费多少进出多少,迎来送往相夫教子,为这个男人生下一个两个三个孩子,然后孩子又长大又嫁人,又成为别人的妻子,成为别人的宗妇,这样循环着,一模一样地过完一生又一生。魏兰蕴考科举的机会,是与父亲义绝换来的。她不嫁人,不再是魏家的女儿,不再享有这个四根门簪的家庭给她带来的好处和便利,于是换来了一套假身份,父亲为她打点上下,送她进考棚考场。从此之后她与魏家,与父亲,再无瓜葛。
魏兰蕴其实不明白为什么。
在魏兰蕴眼里,她的父亲是全天下最睿智的人,一十八岁蟾宫摘桂,天子钦定殿试一甲第一名,是史书上都难以找到的举世无双,他精通八门西洋文,是满京华里唯一一个学会了西洋人的技术,将木船变成铁船,将铁轨铺上南北的大地的。
他造船时,朝中多少人反对。
厚重的铁块没办法在水里浮起来,只有轻便的木头才可以,这是当时朝野上下多少人的想法与共识,但父亲看得见未来的方向,他看得见未来的江河湖海上究竞浮起来的是什么样的船,他看得见在那些死板的不通达的共识下面,掩藏着的道理与真相。
女子不能考科举,和铁船不能浮在水面上,究竞有什么区别?父亲教她那么多为人的道理,教她诗书,教她西洋文,教她物理知识,告诉她水有浮力,告诉她浮力等于液体密度乘以重力加速度再乘以排开液体的体积,然后告诉她,她要带着这些知识,去做一个男人的贤妻良母,去给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
这怎么可能?这她怎么能接受?
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反对她参加科举,为什么宁可义绝也不想她参加科举,这是魏兰蕴一直不明白,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不过没关系,魏兰蕴不是一个会被爱困住的人。她早就告诉过自己,不在意。
她不要柿子饼,不要鸡丝面,不要晚上偷吃了蜜饯睡下去后偷偷给她洁牙的母亲,不要会给她做面条说要她长命百岁的父亲。她要她的未来。
她要知道天为什么是蓝色的草为什么是绿色的,她要知道浮力弹力引力相互作用力,她的人生不能是去安排今日家里吃什么饭菜,明日家里开什么宴席。哪怕是爱,也不可以。
可是,可是为什么。
明明告诉自己不在意,可是还是很委屈,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为情绪所左右,可是还是委屈到想哭出来。
凭什么啊?
他明明看过了世界的广阔,他们明明这么爱她,可还是要折断她的翅膀,就是因为那一点点可笑的生理构造,他们宁可去托举一个蠢货,也不要她。凭什么。
魏兰蕴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掉在面汤里,她大口大口吃着面条,脊背是上下起伏地颤抖。
“怎么了。"裴琚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魏娘子?是这个面有什么问题吗?讨厌死了。
这碗面讨厌死了。
这个人也讨厌死了。
魏兰蕴放下了筷子。
她极为粗鲁地用袖子抹了一把涕泪,泛红的眼眶直勾勾瞪着裴琚,她恶狠狠说道,“对,面有问题,面不好吃,难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