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蟾宫客（一）
钟二牛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他没洗脸便出来了，眼睛还是糊着的，玉乡的地势很高，九月的早晨带着清凉的迷蒙的空气，钟二牛打了个寒颤揉了揉眼睛，捞了件水烟袋塞在怀里，吸着鼻子便出门去了。
“二牛叔,去上课呐！”
巷子里有两个小孩正在斗蛐蛐，瞧见钟二牛，两个孩子嘻嘻笑了。“去！去！”
钟二牛踹了他们一脚，他没搭理他们,径直往外边走去了。卖豆腐的婶子在街边支起了摊子。
她瞧见钟二牛走出来的时候倒没多少讶异，她一如往常地与钟二牛打着招呼，“二牛，去族学呐，起的真早，正是读书时呐。”现在的钟家，哪怕是卖豆腐的婶子也支得出几句文绉绉的话。早在两个月之前，族长钟离文便颁下了新的族规，让族中上下不分男女只要是姓钟的族人，都进族学去读书，族里的教书先生多请了七八个来，一天排下九十节大课，让族里大大小小的人们点卯似的进学上课。“族要旺，多读书。”
这是族长钟离文说的原话,玉乡的钟家，只听族长钟离文说话。钟离文一发话，无论是种地的养猪的，还是剃头的做木匠的，都有模有样地早起去上了族学，跟着那些七八岁半大的孩子一起念书考试。课业写得好的会得到夫子的嘉奖，拿到夫子的嘉奖后可以去宗祠那儿领一篮柴鸡蛋，课业写得差了会和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一样，当堂被夫子罚下手板来，夫子们可不管你是杀猪的还是砍柴的，族长发了话下来，他们依例照做，可是半点不怵你。
钟二牛起先进了族学就是个搪塞敷衍的混蛋样儿。他被夫子罚下好多手板来，几个平时被他踢踹的小辈围着瞧他，钟二牛的脸丢了一地。
后面儿听说得个奖就能领一篮柴鸡蛋，顶他修三四套头脸，钟二牛很是心动，他痛定思痛奋笔疾书，得了许多个嘉奖，柴鸡蛋一篮接一篮地往家里领，结果族长发话了，规矩改了，成绩好的留下来继续读，成绩差的，不要了。钟二牛正巧贴着几个位次，被评成了成绩好的优秀学生。他从一天上一节大课，变成了一天上三节大课，课程多了，课业的要求也多了，钟二牛苦不堪言，家门口那几个斗蛐蛐抓蝈蝈的小辈，都从族学里边被淘汰了出去，偏偏他一个儿子长得快有七尺高的老辈子，还要被抓去读书习字写文早。
“唉……“钟二牛深深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我们这些老头读了书还有什么用，读书这些事，还得要年轻人去做啊，我们人都老掉了，脑子都要转不动了。钟二牛与豆腐婶子寒暄了几句，穿过邻居家的鸡舍，径直朝着族学去了。今儿夫子讲的是礼记。
是个在钟二牛看来没什么意思也无甚用的东西，他打了个岔出来上茅厕，上完后钟二牛在旱厕边上点了袋水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了起来。讲礼记的夫子讲完了，换了讲春秋的上来，钟二牛才晃晃悠悠回到了族学里。
族学是用套旧族产改的，本是个正正方方的四合院，上课的地方是个正堂，正堂两边连着耳室，西耳室打通了做课室，东耳室却是关着的，门窗被钉列了锁在那儿，好像从没人深究过，东耳室是用来干嘛的。魏兰蕴站在东耳室里。
钟离文正站在她的旁边。
东耳室的窗户松动了三两寸，打开了一条小缝，魏兰蕴站在这扇窗户边，正巧可以从窗户边的缝隙里面，看见钟二牛的样子。“应娘子要求挑的人。“钟离文如此说道，“不蠢，也不大聪明，但认识的人多，认识他的也多，剃头挑子走街串巷这么多年，名声整个宁富望都知道。”“学的怎么样了？"魏兰蕴问他。
劝课族学，是魏兰蕴提出来的，早在两个月之前，魏兰蕴已经预料到了有这一天，第二个人选是她早就概算选好的，而对人选的教化劝学，也是她早就设计好的。
“不说学透，学了个大概是有的，只是上场，只怕折戟。”钟离文极其客观地说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关注钟二牛，他看得出来钟二牛对课业并不用心，学的也是极不走心，囫囵吞枣儿一般地敷衍，现在若是要钟二牛上场，别说院试，就算是县试，钟二牛也难以答下一张卷子来。“是否要向其表明，他就是娘子选中的人，娘子单独为其授课，以勒令他一心致学？”
钟离文如此问道。
魏兰蕴致使一个编筐的半百老妇金榜题名，这消息惊天动地，是一个令读书人无比振奋的消息，也是一个令有心之人无比振奋的消息。如今的魏兰蕴，算得上是半个金榜题名的形容词，若是把被魏兰蕴选中，即将要金榜题名的消息告诉钟二牛，钟二牛瞧得见光明的未来，瞧得见辉煌的前路，瞧得见近在咫尺的希望，自然会用心治学，手不释卷。“有恃则不尽其力，无援方得。”
魏兰蕴提出了她与钟离文不同的见解，她静静地瞧着钟二牛。课堂里边。
钟二牛在睡觉。
书册立起来，他趴在书后边睡觉。
夫子瞧见了，敲了敲书案让钟二牛起来，站去后边听课，而在后边站着钟二牛也能睡觉，他呼噜打得像个霹雳炮仗，有一下没一下地震天响。课堂里边的学生都笑了起来，夫子的脸气得铁青。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