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丹桂香（六）
不同于长街上各有所见的学子们，这两位蒲元识水的大人则是想得更深更广些，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考法，也从没听过这样的考法，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考法。
科举考试延续千年，期间如何筹备如何布置，都是桩桩件件拾遗补阙而成的规矩条文，这在长街上考试，要如何安排？如何布置？如何防备夹带作弊？如何维持秩序？为了应考闭塞交通要道，又如何城内疏通人群？这枝枝叶叶般的细微之处，要如何处理？如何注意？
“这绝不可行！”
两位大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但有个人反驳了他们。“我倒觉得，这可行。"张滦站了出来，他赞同了魏兰蕴的提议，“夫防弊之法，迭出不穷，而奸巧之徒，钻营亦无所不用其极，现下两边都有分歧，疑而不能证，证有不能疑，今日无论让谁离场都不公平，既如此，倒不如试试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考法，街衢设考，万目共为睹之，今科场条规，皆前人百年革弊鼎新试错损益所积，吾辈今日之试，纵有所议，安知非来日取士新制之滥觞耶？此亦未尝不可。”
少年书生多意气，敢叫日月辟新天，袖中满怀万言策，不识粥中粳与籼。王海祥冷笑一声，张滦倒说得轻巧，这样亘古未有的考法儿做出来，先不说奏报递呈至京都他要受到多少参议弹劾，就说今日长街封街一天，商铺损失如何核计赔补，这笔赔补究竞是归到学政衙门的账目上，还是归到丹州诸衙门的贴目上？而这笔银钱又该如何上报，报了又该算作什么靡费？这笔开天辟地头一遭的靡费，宜姚道的上峰又是否会批？批了，又该由哪个衙门加班加点儿彻夜写下申详，又该请谁纳呈允行？
这桩桩件件条条框框都是难以周行的琐事，这又岂是一个两难之由，一个大义之名可以搪塞解决的，王海祥正想找个由头出来回绝张滦，而张滦接着说道“去请丹州府于学政挂名的三十二名夫子兼塾中学生来，今日我们俱为监考，太平长街封街一天，因封街产生的一切银钱耗费，悉数可挂于我燮州张家名下。”
张滦的话是难得一见的豪气如云，王海祥挂印悬牌数十年，少有听见如此豪气如云的话，这句话的意思并不仅仅是包下了银钱费用尔尔，张滦既然说了这句话，那么他日之后朝野问罪，便必然有他的一份，王海祥很清楚，而张滦也不可能不清楚。
双方争执不休，学子静坐罢考，既然有人愿意跳出来当和事佬，还将责任一己之力担下来，张滦既然这么说了，王海祥就没有不支持的道理。同样，孙茂才也是如此想的。
两位大人圆滑世故，但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不差的，只对望三两眼，封街考试的章程便在两位大人的心中拟出了个大概，孙茂才指出三两条，朝皂吏布置下去，正说着话开了个头的时候，街巷的尾巴处，却又有声音响起。“我不同意。”
孙茂才的眉头皱得好比千山万壑，他只觉得他的怒火要顺着发丝燃起。这个不同意，哪个也不同意，这是科考，不是牌九过家家，这些学子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到底有没有把衙门和朝廷放在眼里？马庆从街巷的尾巴那里走了出来。
他取下了兜帽，学子中不乏与他打过照面的，自发给他让了一条路出来，马庆走上了学政门口的台阶，他站在魏兰蕴面前，竞是先与魏兰蕴打了声招呼。“久违，魏大娘子。”
“马庆副社长。”魏兰蕴同样与马庆见礼。两位大人盯着马庆不说话，马庆朝着台阶上诸位贵人一一见礼，随后开门见山地说道：“长街上直接考试，并不能保证考试的完全公平。”“那马副社长觉得如何才算公平？"孙茂才忍着心头的怒火问他。“换一套题。“马庆明明是在同孙茂才说话，眼睛却紧盯着魏兰蕴。他了解他的敌人，就像了解他自己一样，马庆知道魏兰蕴惯会玩的就是声东击西，黄雀在后的招数，就像在她杏林诗宴上的手段一样，这次也定然不例夕魏兰蕴既然提出了这个办法，她就一定准备了别人预料不到的后招。然而马庆不是别人。
马庆猜出来了魏兰蕴的后招。
魏兰蕴的手里必定有着这次院试真正的题目。辽东兵围青城观的那天晚上，有青城观的仆役亲眼看见了张滦给了魏兰蕴一封信。
信的里面，是一套两文一诗的考卷。
前有张滦授题，后有张滦又揽下了这次院试的座师之名。张滦与魏兰蕴想做什么，马庆几乎是可以预见，既然可以预见，那么他就绝对不会顺了魏兰蕴的意，让魏兰蕴这样得心应手地考下去，马庆赞成魏兰蕴的说辞，但他要换一套题，他要让魏兰蕴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先的题无论是稽山先生所出还是东山先生所出，都如白璧微瑕，大抵都有为所指摘之处，既然诸位大人要追求绝对的公平，那么这般的纰漏疏忽又怎可不避？”
“备卷中不乏我与陈大人执笔所出的题目，撇开两位先生所出，启用备卷即可。”
王海祥捻着胡须说道，这小事尔，又有何足费心劳力的？皂吏已经将作考的书案都搬了出来，长街上俨然已经有了考棚模样，于丹州学政挂名的三十二名夫子兼塾中与此次院试无关的学子一百八十二人均已到场应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