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丹桂香(一)
少年弟子偏生情障,这不是周稽山遇见的第一次,也不是令周稽山毫无办法的一次,要想断绝江懋的心思,周稽山的办法有千千万万种。与魏兰蕴合作,与情障本身合作,是周稽山最不愿意用的一种,也是事实上绝无可能用的那一种,周稽山之所以用这一种,是因为一封信。一封来自玉溪诗社的信。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最像徐秉元,那这个人一定是江懋,如果这个世界上要有一个人最像周稽山,这个人,也一定是江懋。周稽山其实与江懋一样,是起自田亩的农门出身。周稽山的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在一次进京赶考的时候,周稽山路遇盗贼,不慎丢失了母亲节衣缩食为他攒下的一笔路资,进退维谷之时,是玉溪诗社缓急相济,给了周稽山一笔钱。正是因为这笔钱,周稽山得赴京师应试,也正是因为这笔钱,周稽山蟾宫折桂,成为迄今为止国朝最年轻的状元,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注1),同样也是因为这笔钱,周稽山坐而悟道,遂为文宗。这是周稽山鲜为人知的一段往事。
与此同样鲜为人知的是,周稽山不止是文渊学派的传承人,他还是玉溪诗社的社员,是玉溪诗社在江南学界不可或缺的依仗。周稽山与魏兰蕴合作,接纳魏兰蕴进青城观,都是因为玉溪诗社的指示,诚然,昔日一笔寥寥的资费并不足以指示文宗,一段旧日的恩情,也不足以指示文宗。
周稽山愿意听从玉溪诗社的指示,以此般形同小人的阴诡手段行事,还有别的原因,这个原因,与辽东暗卫倾巢出动的那个沉沉的夜有关系。周稽山与许敬谈成了一笔交易。
如果周稽山帮助玉溪诗社如此行事的话,许敬会给周稽山一份证据,一份足以让信侯张素刨坟三代、祸灭九族(注2)的证据。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周稽山更恨兖州无名信侯张素。昔年要带领兖州三卫百姓起事的是她,把兖州三卫百姓鬻作王侯的也是她,张素轻飘飘的一个举动一个决定,就让万千百姓为她赴死,就让他昔日的爱徒为她赴死。
大丈夫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注3)。但张素让兖州百姓的死变成了一个笑话,也让徐秉元的死变成了一个笑话。周稽山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这样的恨意致使周稽山哪怕赌上一切名誉地位,也要置她于死地,万死不悔,从魏兰蕴踏进稽山草庐的第一步起,往后的一切,都是玉溪诗社的算计。
陈升荣正是玉溪诗社送进青城观的。
魏三夫人的印信抵达丹州诏狱的时候,她已经被押送进了青城观里,伪造印信李代桃僵,这对于一个内宅妇人来说是难乎其难的事情,更别说是一个被区禁起来的内宅妇人。
陈升荣是玉溪诗社救出来的,他的满身伤疤也是玉溪诗社的手笔。许敬特意在救他出来的那天晚上,在丹州府的诏狱外放了一把大火,那场大火把陈升荣烧成了面目可怖的模样,烧成了对魏兰蕴恨之入骨的模样,也烧成了一个寻常人认不出来的模样,这是一把绝妙的伪装好的刀刃。然后许敬把这样的刀刃送去了一个离魏兰蕴最近的地方。据实而言,仅凭一个小小的道观杂役,是没有办法在掩人耳目的前提下,于熙来攘往的道观里设下如此多精密的机关暗器的。这一切都是许敬的手笔。
魏三夫人一直以为是她将陈升荣救了出来,陈升荣也一直以为是魏三夫人将他救了出来,许敬与玉溪诗社就这样潜藏在了他们的影子下面。如果陈升荣能杀掉魏兰蕴,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归因于魏家的内宅之乱。而玉溪诗社的手干干净净。
魏家挑衅玉溪诗社,继而魏兰蕴死于非命,遑论因由为何,这样的前后两件事情摆在这里,在世人面前,便足以会意成玉溪诗社对魏家的警告,也足以会意成玉溪诗社对启衅地头的人最好的警告。不过这还不算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是陈升荣没有杀掉魏兰蕴。
从双试有异到倚势凌人,从沐猴而冠到声名狼籍,再到真正地损害到学子的利益,成为丹州学子毋庸置疑的公敌,陈升荣是他们计划中最好的催化剂。这一步又一步都是玉溪诗社算计好的。
他们要毁掉魏兰蕴,并通过魏兰蕴试图给其后的魏家及魏伯兴泼上一盆污水,在许敬看来,魏兰蕴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兰蕴背后的魏家,将冉冉升起的丹州地头扼杀在摇篮里,这才是许敬想要的结果,这也是对于玉溪诗社而言最好的结果。
早在周稽山辍罢青城观延讲的时候,宜姚道巡按御史孙仲堰便写好了关于魏伯兴的奏报,若是这封奏报被截留在魏伯兴手里,那么玉溪诗社磨下通政使司副使燕琪睿以及礼部给事中翁斋便会于朝议上合同上奏,面刺魏伯兴操纵权柄、舞弊科举。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顺利得让许敬近乎想弹冠相庆。其实现在许敬已经不在意魏兰蕴了,也不在意丹州城中即将发生的这场院试,现在还对魏兰蕴耿耿于怀,并应约前来昌明街西口的茶肆与魏兰蕴见面的,是周稽山。
“你过不了院试,从今往后的院试,你都过不了。”周稽山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他清楚的知道,他是在泄愤,是在迁怒,是在威胁魏兰蕴,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