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东山的月(二)
他不露声色地扫过魏兰蕴身后的崔九郎与裴琚两人,早在公孙宜退兵之伊始,崔九郎便上前来搀扶起了裴琚,裴琚的道袍之下,是极其严重的贯穿伤势以及淋淋的血迹。
这便是为何裴琚要坐在门槛上,装出一副极其惫懒的样子。依照裴琚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已无力保持如此长久的站立,如若他站立着与公孙宜对峙,他一定会在众人面前露馅。
现在辽东息兵,尘埃落定,伤势如此之中的裴琚理应离开道观寻医求治,但他却站定在檐下,倚在崔九郎的肩上,一动不动盯着魏兰蕴的背影看。张滦再度靠近了魏兰蕴,他伏在魏兰蕴的耳边,在魏兰蕴退后之前,抢先一步说道:“那把匕首的主人是,信侯张素。”魏兰蕴的脚步顿住了。
这是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答案,却也是一个情理之中的答案。信侯张素在兖州发家,其能够在短短三年便占据半个江南的财富,靠的正是盐与钢铁。
兖州三卫靠海,盛产海盐,信侯张素在兖州变革了海盐的晒法,让兖州的产盐量达到了往年的三倍,而钢铁也同样如此。信侯手中的制钢法用于军中,让军甲得到极大程度的改善,去岁兀良扰边,连续在兀良手上吃亏了十数年的黑风军正是借助改制的军甲,迎战兀良,大获全胜。
只是这样的钢铁……
魏兰蕴敛眸盯着张滦腰间挂的那柄匕首。
只是这样的钢铁,真的是在这样一个时代的生产力下,生产出来的吗?“魏娘子,吾还有话要说,可否借一步说话?"张滦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他的长随牧任即刻过来,在魏兰蕴的身侧打上一把新伞。魏兰蕴点点头,她向清点经阁的道长告罪,再向廊下站着的裴琚与崔九郎二人告辞,随后跟随着张滦,沿着西边的月门走了。裴琚站定在檐下。
他在这已经站了有一刻之久了,山上的夜里是有风的,风呼啦啦地把檐外的雨吹落进来,他的道袍已经沾湿了一半,裴琚一直盯着魏兰蕴。从张滦靠近魏兰蕴的第一刻开始,裴琚的眼神便落定在了魏兰蕴身上,一动不动。
经阁外,窗纸上,裴琚还记得他瞧见的那片光影。裴琚没有说话。
甚至在魏兰蕴与他告辞的时候,他都没有说话,裴琚一直盯着魏兰蕴,直到魏兰蕴与张滦并肩走出了月门,他还是没有说话。崔九郎知道裴琚在想什么。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没人比崔九郎更了解裴琚,也没人比崔九郎更了解裴琚对魏兰蕴的感情,崔九郎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扶着裴琚的胳膊,轻声说道。
“此非细故,观内尾事之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延医诊治你的伤势。”这样严重的贯穿伤,这样大的失血量,加上雨水与寒凉的风,若再拖延下去,只怕这条胳膊都要保不住。
但裴琚依旧皱着眉头看着月门,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崔九郎定了定神,他走上前来,挡住了裴琚看向月门的视线,瞧着裴琚的目光从月门处移向了他的脸,崔九郎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昭昭已经找到了。"崔九郎顿了顿,见裴琚有了几分兴趣,他继续说道,“我已经把她带到了家里,说是你的救命恩人,祖母倒屣相迎极为厚待,只等你回家,见她一面了。”
张滦把魏兰蕴带回了茶寮内,茶寮的门展开着,里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炭盆,几道交叠的屏风将炭气牢牢折在了屋内,魏兰蕴一进茶寮,只觉得一股暖意铺面而来,一路行来披风上沾染的雨意皆在这股暖意下蒸腾殆尽了。魏兰蕴解下披风,手放在炭盆上取暖,披风则搭在屏风上。张滦看着披风似乎很是感慨,他靠近魏兰蕴,在与魏兰蕴相邻的那只炭盆上取暖,“吾心爱之人,是个极其怕冷的人,所以无论寒冬还是夏夜,吾一直令牧任携带披衣布袍在身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会逢其适。”炭火烧得正旺,魏兰蕴的袖口已经被烤干了,她瞧了一眼张滦此时恰到好处的距离,随后目光又落在了炭盆上,“是吗?那在下挪用之,岂不是攘人之美,冒犯了先生一片心意。”
“岂会,娘子用之,适当其时。”
张滦淡淡地说道,他的手指极为纤长,右手将指与大指上有着厚厚的一层茧子,他在炭火上取暖,暖融的火光照得他的手指如玉一般,自古以来只有美人纤纤柔夷如玉的说法,男子也有玉般的手指,这还是魏兰蕴瞧见的头一遭。张滦的话说的很直白,直白到即使今日站在此处的不是魏兰蕴,也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魏兰蕴当然听懂了。
她盯着炭笼中跳动的火焰沉默了很久,直到黑曜石般的眸子逐渐被火焰熏得暖融,魏兰蕴才缓缓开口说道:“先生究竟想做什么,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娘子想岔了。“张滦忽的笑了出来,笑意浓浓,仿佛三月正盛的春光,“先前我与娘子所说的故事有所出入,真假参半,是以吾意欲试探娘子,故此为之,若有冒犯娘子之处,某诚心谢罪。”
张滦说着,朝魏兰蕴拱手躬身大拜。
“不知我做了什么,需要先生如此试探。”依礼来说,此刻无论如何魏兰蕴也要扶张滦一把,无论是实扶还是虚扶,她都要如此动作,但是魏兰蕴并不想这样做,她垂眸盯着张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