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稽山的雪(五)
玉米出芽后,魏兰蕴根据这些日子测试出来的,最适合玉米生长的温度湿度以及土壤,将玉米幼苗移植到了魏家的别庄里。在别庄里面,魏兰蕴亲自点了三个老农出身的仆役,让此三人旁的事情一律不做,专门照看这些幼苗,为防宵小作乱,魏兰蕴在别庄承诺,只要这些幼苗若能长大丰收,别庄众人俱嘉奖三月工银,但若是幼苗俱死,那么今年此庄的年节赏赐,便一样也发不下来。
此话一出,别庄上下对玉米严阵以待。
看顾完玉米之后,魏兰蕴便坐上了前往峡源山的马车。周稽山允诺魏兰蕴在其名下挂名学习,即随青城观的小道童一般,每月息听延讲两次,姑作挂名弟子,周稽山并没有打算真的收魏兰蕴为徒,魏兰蕴也没有真的打算让周稽山收她为徒,无论是诗会还是求师,魏兰蕴想要的,其实与魏叔礼想要的本同末异。
屡登稽山,魏兰蕴所求并不是拜入稽山门下。她想要的只是借助一点稽山之名。
一点,这便足够了。
峡源山上人如潮涌,青城观内香火鼎盛。
这是江南文宗周稽山的延讲,也是江南江北为数不多的大儒面世的延讲。哪怕周稽山已经表明了这仅是对稚子道童的开蒙之讲,却仍有不少学子,一掷千金焚香顶礼,只为站立在青城观明伦堂外,受听文宗之辞。魏兰蕴抵达青城观的时候,观外围满了人,熙来攘往间,魏兰蕴不知被谁绊了一跤,她踉跄了一下,尔后却又被人扶了一把。扶她的人是一个似乎上了年纪的老仆,脸上均是被火燎烧后的伤疤,大片大片粉褐色的凹凸不平的皮肉攀附在他的脸上,他开口,声音就好像是被悬在人上燃烧过后的嘶哑。
“娘子。“这个老仆谨守礼仪,虚扶了魏兰蕴一把便收回了手,“明伦堂的方向在这边。”
魏兰蕴多看了两眼这个老仆。
她朝着老仆微微俯身致谢,随后朝着老仆所指的方向,带着红玉去了青城观内明伦堂。
明伦堂就是周稽山在青城观内授课延讲的地方。这个地方比之观外更加水泄不通些,一路走来三道月门均有仆役看守,若没有观主亦或是观内几个老道长的帖子,旁的人根本不能入内一分。当然,像魏兰蕴这样拿着周稽山本人给的文书入内的,自然另当别论。在进入第三道月门之后,魏兰蕴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场内的气氛停滞了。虽说场中交谈的学子还是在继续交谈着,可是魏兰蕴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目光,近乎是整齐划一地朝自己身上瞥去。年年都有县试第七,岁岁都有府试第六十八。此刻的青城观内,砸下一个花盆来,可以砸倒一片比之这样名次还要高些的书生学子。
但入内且听文宗延讲,姑作文宗记名弟子却又不同。天下掉下来数百个花盆,都难以在这青城观内砸倒一个,明伦堂外的学子们都是攀亲托熟豪掷千金,才有了这样一个可以喁喁堂外的机会。但在他们眼中,魏兰蕴似乎却毫不费力。
他们拼尽全力抵达的地方,仿佛就是魏兰蕴轻松站着的地方,他们夜以继日奋发拼搏才能勉强够上的终点,宛若只是魏兰蕴的起点。有一种叫作嫉妒的气味,在明伦堂外悄悄渐渐地蔓延开来。魏兰蕴朝着明伦堂内走去,红玉候在堂外。明伦堂内纵列了两行十二张书案,七个听讲受业的小道童已经侍坐,亟待聆教。
江懋也早早地坐在了堂内,他占了两张位置最前最宽敞的书案,魏兰蕴一进门,江懋便极其热切地朝魏兰蕴打着招呼,邀请魏兰蕴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来。但魏兰蕴看都没看他。
魏兰蕴略过了江懋,径直走向堂内最偏僻处的那张书案。江懋有些失措,而张滦心情却是大好。
张滦沿着檐廊走进来,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他今日穿着的是一身湖水蓝的褂子,袖口处是用镀银的金线带出的花纹,头上破天荒带上了一顶拟竹的玉冠。用的香也不再是深重的松兰香,而是幽微的竹兰香气。张滦经过魏兰蕴的时候,刻意停了一瞬,瞧见魏兰蕴没有再不动声色地后退之后,张滦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
“稽山先生有恙,今日之课业托吾暂代,与诸君共研经义,某才疏学浅,恐负所托,惟望诸君不吝赐教,同心向学。“张滦立于讲席之上,谦和说道。诸学子纷纷起身,拱手行礼而道曰:“岂敢。”随后,张滦执诗席讲。
张滦讲的是诗,周稽山延讲的时候,大多讲的也是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悠悠雅言,微言大义,是最适合赋诗言志观民风的卷牍,也是最适合用于启蒙的简编。张滦的语调,是带着燮州蒙蒙细雨般琳琅的语调,他对于诗的见解深入简出,他在众所周知的道理中发人深省,在世风民俗间振聋发聩。小道童们倾耳侧目,江懋也是屏息凝神。
堂外的学子们无不全神贯注耳听心受,手中笔翰若流云。张滦在外延讲多次,所受听的学生无不如此,张滦早已司空见惯,他讲着,目光不由得朝着堂内偏僻处的一角看去。那是一副秀美如玉般的面目,乌黑的长发用一根丹红的珊瑚发簪挽住,她低垂着头,宛若剪水的眸子向下含着,这似乎是在思考,却又似乎一一是在睡觉。
张滦有一丝错愕,错愕之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