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仑山下,她为六大门派的人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彼时风景与他们看,今日的月色又是另一些人点缀。白云过隙,明月离人。
唉,时间过得多么快,在这样匆匆的韶光下,好似什么都不值得牵挂在心。她短暂地忘记了风雨楼和六分半堂的矛盾,忘记了蔡京的麻烦,全心沉浸在自然的绮丽中,感受微风、花香、池塘声动的洗涤。一点点清灵的光在心间亮起。
菩提穴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原来如此。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①。她还不到本来无一物的境界,就该勤快点,多让自然涮一涮沾满红尘还被伤心小箭射个对穿的心高塔上。
寒风凛冽。
苏遮幕沉默许久,终于道:“在应州老家,我的父亲为我种过一棵树,我每年都等它结果,却没想到这棵树从来都不结果子,年年空等一季。”往事如烟尘浮现,他缓缓道:“后来,应州为辽军所侵,为守城,家家户户砍树杀牛做弓箭,它也被砍倒,再不复存。”苏梦枕一直安静地听着,不言不语。
“我一直觉得风雨楼还缺点什么。"苏遮幕的神色渐渐温柔,变回记忆中永远忧心的慈父,“现在知道了,我也该为你在天泉种一棵。”“树而已。“苏梦枕望向远处静默的湖水,“我不在意这些小事。”苏遮幕轻轻叹息,儿子越长越大,心心事也越来越沉,可他体内的真气在流逝,疲乏再度笼上心头,已经没有心力再说别的话:“那就把它当做风雨楼的新开始吧。”
月下的谈话似乎卓有成效,又似没有。
钟灵秀摸不清他们父子的心事,干脆懒得再想,每天散步到天泉山,坐在湖边钓鱼。
鱼竿是草茎,鱼饵压根没有,钓鱼只是一个动作,将人融入天地的媒介。她坐着发呆冥想,感受小寒山至今涌来的尘埃。都说风尘仆仆,人生何尝不是,一路行程,一身尘灰。什么都别想,洗一洗行囊,消耗的精神与洁净才会回归。就这样到八月十五。
苏遮幕精心挑选了一棵桂花树,栽种在玉塔边上。今后,苏梦枕只要在玉塔窗边眺望,就能看见中秋的月、天泉的水、黄金似的桂花。
想想都很美。
晚上是家宴,吃大螃蟹。
然而,苏遮幕气血虚弱,脾胃消化不良,吃不得寒凉,只能喝点热热的黄酒,苏梦枕更惨,酒也喝不了,螃蟹也不能吃,吃口月饼凑数。于是,一篓螃蟹全归了钟灵秀,吃得她满手蟹黄,怀疑人生。苏遮幕还怕她胃寒,频频给她倒黄酒,让她佐着喝,年纪小什么的,在绝世武功面前根本不算什么,酒喝下去就化得七七八八,只余一股暖气在下腹,洋洋洒洒地松弛神经。
她感觉自己喝多了,但神智又极其清醒。
“赏不了月了,我得回去运功消耗一下。“她提前退场,回到自己屋里。月照西厢,绣阁寂寥,水晶帘子在秋风中摇晃,折射出晶莹的光彩。比起苏梦枕简单朴素的寝室,苏文秀的房间才无愧于风雨楼大小姐的身份,富丽雅致,温软生香。
唉,苏家父子待她不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每次穿越都进的啥地方,青菜豆腐,蒲团木床,睡久了真的觉得肉身无关紧要……等等。为什么想起穿越?
钟灵秀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倏地一凛,真气狂卷经脉,立刻驱散醺然的酒意。酒精排出毛孔,一股桂花香气,她彻底清醒过来,望向涌动的月色。要来了。
挺突然哈。
但一一
她惊悚地看着月光倾斜,化作一道光华灿烂的长河流入窗扉,席卷全身。这一次,不是熟悉的意识上浮,脱出肉胎,相反,丹田的热流还在随着月亮的潮汐翻滚,碧绿的光华自掌心涌出,化作一把青色的长剑。她本能地握紧,霎时间,剑光吞没她的肉身,化作一叶扁舟栽进滔滔星河。极致绚烂。
极致寂静。
极致漫长。
所有的感官都错乱,无法给出准确的感受,时间过去了一刹那,抑或是永恒,无边的思绪蔓延,无法收束,她记不起自己看见了什么,或许本来就空无一物。
然后,慢慢的,神智回笼。
风雪呼啸,冰凉的雪沫子落在脚边。
远处,白色的光笼罩在一座寂静的庵堂,静静地等候客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