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太对劲的那类人,他的眼睛太聚光,严重削弱了样貌自带的钝感。
冯总发家那些年,曾经养过三位提篮桥专家,对这个地儿出来的人才,不能说熟悉吧,起码不陌生。
杨宗璞那种从提篮桥里进修出来的淡淡逼感,穿中山装都遮不住,味儿太冲了,他与大姑嘴里无辜的预设有出入。
说这人蔫坏吧,倒也不是他本心有的问题,而是任何拥有天才之力的人有一个共通点。
当剑在手,为何不用?
吾剑也未尝不利。
拥有天赐之才的人,是自负的,也是任性的,总有想要忍不住挥洒的时候,当你想挥洒,这个界限掌握不住,那就栽了。这个人吧,他对自己犯的事没有后悔,全是技不如人、愿赌服输的坦然。冯总在看杨宗璞,杨宗璞也在看冯总。
面试,这个环节是老板和员工之间,互相看对方合不合适,匹不匹配,宾主相宜,才能宾主尽欢。
一边倒的面试,那叫社畜委身东家,求口温饱。你挑我,我也要挑你啊。
冯总此人,与杨宗璞想象中的创业清澈大学生或者农村致富发家人,这两种角色都不同。
她身上有一种挥斥方遒的大老板气场,比他服务的上一位老板都要强。段位高的人,看人如看芸芸众生,讳莫如深,似刀藏锋。在冯长缨和王展鹏不注意的时候,冯总与杨宗璞已经完成了一个眼神的交集,然后各自收招,准备下一轮再伸长触角。大姑冯长缨端着茶杯,含笑看着这对准老板和准员工互相打量扯闲篇,她也不插话,就想看看这俩人能憋到什么程度。冯长缨对杨宗璞的本事,那是有信心的,当初矿峪乡出了一个申城大学生,个个都说杨家祖坟冒青烟,乡亲们敲锣打鼓,捧着牌匾,游遍十里八乡,这是何等风光。
后面杨宗璞读了研,工作两年,进去提篮桥,大家也都是惋惜为主,职务型犯罪多新鲜个词啊,不是杀人这样的大罪,说白了是公司的账目出问题,他没把钱揣自己腰包害人呐。
冯长缨自己虽然是老干部,但她觉着杨宗璞的错,大半不能怪他自己。会计头上是谁呀?
不是老板有歪心思,会计能进提篮桥?
所以呀,归根结底是老板的事,杨宗璞充其量只能算把握不住,对刑罚也想得简单,一根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乡下出来的读书娃,哪能玩过城里见多识广的狐狸。别的不提,冯长缨对自个侄女有信心,老冯家根正苗红,从小到大的教育是恩义当头,不会学外头那些老板,为了钱,就把心搞黑了。冯长缨憋了一会儿,终究不是很有耐心,把话题拉回正事,“杨老师,可是咱们矿峪乡正儿八经飞出去的金凤凰,申城财经大学会计专业,又考了硕士,一毕业就留在申城,进了当时最有名的一家咨询公司。”“那会儿,在老家矿峪乡可是头一份的荣耀,他还懂得回报乡里,修路啊、春耕整地啊,都是他帮忙出的钱,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矿峪乡出了这么个大学生。”
她将杨宗璞过往的辉煌事迹又复述了一遍,言辞当中依然为他骄傲。杨宗璞平静地听着,仿佛冯长缨嘴里的杨宗璞是另外一个人,他的表情说是毫无波澜,不如说是坦然。
等冯长缨说完,杨宗璞才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冯总,缨子姨把我请来,想必不是追忆往昔,我们谈谈正事可好?”他没有索要资料,“在公司主体尚未成立的初期,创始人对资金的处理方式,将直接决定这家公司未来能走多远。所以,我想听听,你目前对这盘生意是怎么算的?”
杨宗璞没有询问,而是亮剑。
恰好,冯总要的不是只会记录账目的工具人,而是能够开疆拓土的利剑。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冯总打开抽屉,递给杨宗璞一个文件夹,“这些流水,杨老师您指点一下。”
杨宗璞接过文件夹,翻看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不到五分钟,他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
“冯总,"他抬眼看向她,“你的胆子,比你的账目要亮眼得多。创业踩在法律的边缘,合不合规,没人会告诉你,除非你犯了错。”一句话暗藏锋芒,在冯总还没发动之前,他再起手第二招。“只看流水,你的公司存在三个随时会引爆的雷。”“第一,税务。这些钱全部没有走对公账户,更没有开任何发票,在税务上是非常典型的不合规。现在公司规模小,没人查,一旦做大了,这就是雷。”“第二,利润。奶茶是暴利,但冷吃兔项目不是。”“冷吃兔项目看着利润高,兔子进货价低,但是出肉率、辅料,尤其是人工成本分摊,先不算兼职的工资,只算两个顾问和封装车间六个工人,每个月两万八的工资,如果下个月没有获客订单,这两万八就是纯亏损。”“不稳定的订单,去支撑固定成本,是典型的小马拉大车。”“第三,破产。账上50多万,看起来很美,但按照你的扩张计划,收牛奶、兔子、蔬菜种植订单、奶茶摊、科技竞赛奖励金、发工资…“我甚至不需要建立数学模型,凭经验就能判断,最多三个月,你的资金链就会断掉,到时候,一切归零。”
“我建议你缩小业务,不如专心卖奶茶、下饭菜、运蔬菜,稳步发展,这样你的财务报表会健康很多。”